第168章 城

  不可思議?


  驚慌失措?


  難以接受?


  還是說明明聽來不像是真的卻又有種宿命般的預感?


  或者說……


  一時之間,阮婉心亂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直到——


  她感覺到沈子煜將她的手貼在他的額心,說出口的話語有著難得一見……或者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的脆弱,已經深深的懇求甚至於哀求。


  “快好起來吧,求你,不要再……”


  不要再離他而去。


  不要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間。


  萬千話語,堵在喉頭,幾近哽咽。


  “……”


  如果這是虛假,那麽簡直可以以假亂真,更何況,他又有什麽騙她的必要呢?

  阮婉不是傻子——也許她在麵對杜錦年這個人的時候真的很傻,但那也是因為她心甘情願地為他蒙住雙眼堵住耳朵兀自裝傻,沈子煜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此刻依然如此——深愛過一個人的人,對於感情這件事的分辨力,簡直如同開了掛。


  可越是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她的心情也就越是複雜。


  過往那些有意無意間被遺忘的事情,此刻自然而然地從記憶之匣中冒了出來。


  她想起上輩子第一次去喬家時,她拖著行李箱形容狼狽又自慚形穢,卻在行走中感覺到了一道不容忽視的目光,她悄悄抬起頭,看到一個與自己差不多的英俊少年站在不遠處,手臂夾著球,微微側著頭,眉眼間盡是桀驁之色。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看來令人生俱,又忍不住有些向往,她鼓起勇氣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他沒有對她笑,隻是眼神變得有些驚奇——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什麽不能理解的事物。很快,她就發現他和那個院子裏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對於她來說都屬於另一個世界。


  ……


  她還想起自己曾經很羨慕喬心願擁有的一盒漂亮糖果,並不奢望擁有,隻是想仔細看一看,卻怎麽都低不下頭來請求。那時候的她真天真,所懷有的願望足以讓許多人笑掉大牙——雖然它們最終能得到實現的沒有幾個,糖果不是其中之一。他的出現是那樣毫無征兆,就像一陣夏日的暴風,突如其來地堵住了孤身去買東西的她。他的行為也是那樣讓人無法理解,明明看著她的眼神很不滿,卻居然丟給了她一盒更為漂亮的糖果。


  那一刻,不是不感動的,她甚至呆在了原地,久久才回過神來。


  阮婉不能不承認,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被關心的。那時的她不知道沈子煜的舉動是無心還是出於憐憫或者出於別的什麽,她是真的想向他道謝。可她沒有錢,也沒有別的什麽能夠回禮的珍貴物品,她想啊想,終於想起自己跟外婆學過編織,於是決定編點小玩意送給他,比如一隻大貓啊一隻大貓啊和一隻大貓啊……


  然後……


  那盒糖果被認定為了贓物。


  媽媽責怪她,認為她丟了自己的臉;喬書棋鄙視她,認為她本性不|良;吳媽諷刺她,說她小偷小摸慣了……


  她解釋過,沒有人聽。當她說這盒糖是沈子煜送的時,喬書棋聲音尖銳地笑道“他送你這個?你是在逗我?如果說他托你把這個送給心願,我倒是還勉強能信”,她沒有再說什麽,可那眼神也分明將一切都說盡了——憑你,也配讓他送東西?

  那眼神刺傷了她,於是她再沒有辯解,心中卻留下了一根刺。


  難道,真的是她會錯了意?這東西真的是他托她送給喬心願的?卻被她自作多情地留了下來?

  如果這是真的,該有多麽……丟人啊。


  殘忍的現實似乎證明了一切,之後他開始欺負她,好像很討厭她的樣子。她想著“果然如此”,原本因為那盒糖果而稍微溫暖了一點的心,也再次變涼。


  她燒掉了那隻已經編完的黃白色大貓,一同埋葬了曾經對他懷有的少許期待。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把這些視為絕對不能觸碰的黑曆史,然而現在卻有人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也許不止是這些,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她所知的都隻是真相的一小部分或者說根本不是真相。這種“一切重新洗牌”的感覺讓她有些難以適從,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隻本能地閉著眼睛,裝作還未醒來。


  恰在此時,門被一把推開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熟悉的腳步聲讓阮婉的心頭一陣狂跳。


  沈子煜本能地回頭,眉頭無意識地皺起,如同一隻捍衛著心愛寶物的凶獸,齜牙咧嘴地想把任何一個覬覦者與打擾者撕|裂。但下一秒,這隻凶獸就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捏成了軟趴趴的果凍怪史萊姆。這世上絕大部分男人都有一個天敵,名字叫做“丈母娘”,而沈二少遇到的這位尤其凶猛,是——丈母娘的娘。


  所以他萎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下意識站起身,讓開了一點。


  外婆瞥了沈子煜一眼,目光在他依舊抓著自家外孫女手的爪子上停留了一秒,緊接著就落到了床上。她看著自家那形容憔悴、消瘦無比的外孫女,心頓時就是一疼,整個身形都踉蹌了一下。


  “外婆!”


  “媽!”


  緊跟在她身後的素芳華和喬心願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這位老人。


  “媽,你注意身體,小婉已經這樣了,如果你再有個三……”素芳華張口勸道。


  “你閉嘴!”


  “……”


  外婆轉過頭,目光嚴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當著其他人的麵也沒給她麵子:“什麽叫做‘已經這樣了’,這是一個當媽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


  “還有你!”外婆轉過身,直視著床上的人,嘶聲說道,“都這麽大人了,睡這麽多天還不夠?還不給我起來!”說這話時,她的語氣中有著格外清晰的顫抖。


  屋中的其餘人聽到這話,都紛紛露出了不忍之色。


  還有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殘忍的事呢?眼下阮婉雖不至於……但情況也的確是一天比一天糟糕,任何一位心懷慈愛的長輩看到這一幕,都會痛到難以抑製的地步。


  “你再不起來,當心我打你。”外婆用力地甩開那兩雙扶著她的手,一步步朝床邊走去。


  其餘人倒還好,喬心願一眨眼,直接落下了淚來。


  然而……


  “咳咳咳……”


  阮婉被突然到來的外婆嚇了一跳,心中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讓老人家傷心了,她連忙睜開雙眼,又急又慌之下,一不小心就岔了氣。她幾乎快呼吸不上來,連忙費勁最後的力氣翻過身,趴在床邊連連咳嗽。


  外婆:“……”


  其他人:“……”


  除了阮婉之外的人都傻眼了。


  外婆開始懷疑自家女兒在電話裏的哭喊是不是有點誇張,什麽“小婉昏迷不醒”,什麽“已經三天了”,什麽“再這樣下去很不妙”……都是胡扯!這不是一叫就醒嗎?!而且還有小時候一樣,一急就容易被嗆到。


  如果說外婆隻是懷疑,其他人就都是淚流滿麵加心中暗自咆哮了——什麽鬼!!!


  若是早知道“外婆の呼喚”有這麽管用的話,他們早就親自把老人家請來或者錄一段老人家喊起床的音了好麽!居然就這麽被叫醒了……叫醒了……叫醒了……簡直是——讓人無話可說無力吐槽!

  沈子煜覺察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深沉惡意——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暗自期待過,她能在自己的呼喚中醒過來。雖然他也知道這屬於“白日做夢”,但這結果也太……當然,他並不是不高興,隻要她能健康,比什麽都好!隻是這過程未免也太……太……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病房一時之間陷入了迷之尷尬。


  一片詭異的氣氛中,阮婉總算是順了氣,也又略微恢複了一點力氣,她很是努力地坐直身體,一邊低低喘|息一邊看向外婆,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急於想證明自己沒事,卻一不小心就忘記自己的偽裝工作沒做到位。無論是憔悴的臉孔,還是消瘦的身體,都證明了她之前遭遇了怎樣一番身心折磨。


  外婆細細地看著自家小外孫女,都不需要稱量就知道她瘦了多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啊,從隻有手臂那麽長到如今比她還要高一點,從隻有區區幾斤到如今她已經抱不動,從白嫩可愛到如今的光彩照人……她用自己那一去不回頭的歲月見證了一切,見證了自己的小外孫女一點點成長為如今的模樣——如果說她是匠師,那麽這孩子無疑就是她最成功的傑作,是她人生最大的驕傲。而眼下……


  外婆顫抖地抬起手,朝阮婉伸去。


  阮婉覺得老人家現在是想摸摸自己的臉頰,於是順從地抬起頭,擺出一個“求撫|摸”的姿勢,然後,她就挨了一耳光。


  “啪!”


  不大卻清晰的脆響聲出現時,屋中其餘人再次懵逼了。


  手一直軟且抖的外婆所花的力氣並不算大,但阮婉更無力,於是很自然地被打到偏過了臉。她下意識抬起手捂住臉,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著眼前人——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被外婆打耳光。


  驚訝太大,以至於她的腦子整個都停轉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以往關於起床的記憶悄悄冒出,害得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不是說起床就不打我嗎?”


  原本還滿心後悔的外婆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順手就又給了她腦袋幾下:“我就打,怎麽了?!”這孩子還能更氣人一點麽?還能麽?!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也就算了,怎麽還把自己給弄傻了!


  阮婉的腦子這才恢複轉動,委屈、心虛、害怕、依戀……諸多情緒一時之間全部湧上心頭,再加上眼前站著的正是自己最親最愛最值得信任依賴的人,她的眼淚頓時就無可抑製地落了下來。


  “外婆……”她哽咽出聲,“我錯了……”


  外婆的手頓住,她看著哭得淅瀝嘩啦的小外孫女,闔了闔眸,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孩子,哭起來總是這麽讓人心疼。


  且不論祖孫倆無聲的交流,在其他人的眼中,這一幕是這樣的——


  賴在床上不肯起床的阮婉被外婆叫醒了!

  外婆給了阮婉一巴掌!


  阮婉“嗷嗷嗷”地哭著認錯,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不起床了!

  完畢。


  這種從《藍色生死戀》一秒條《華國兒童成長記》的感腳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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