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城
三天裏,發生的事情很多。
比如說,原本想著“自己照看著就好不需要告訴媽”的素芳華慌不迭地給外婆打了電話。
比如說,聞聽消息的祁宣匆忙趕來時偽裝工作沒做好,被粉絲發現了,好在處理得當,才沒引起大騷亂。
比如說,喬心願親眼看到杜錦年陪同著莊洛來了醫院。
這邊她姐姐昏迷不醒,他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那邊他居然陪著另一個女人來看病?
“你這個混蛋!!!”
小喬當場就爆了,衝過去撩起袖子想也不想就給了杜錦年一個過肩摔,她的想法很單純——不管理由怎麽樣,先打了再說!她正準備再來一個連環奪命腿時,驚訝地聽到莊洛喊“錦年哥和阮婉已經分手了!”,她愣在當場,怎麽都難以相信。因為……姐姐說到她和這個人的未來時,是多麽幸福啊,那種由內而外自然綻放的笑容讓人光是看了就忍不住羨慕,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所謂的“天長地久”,原來隻是曇花一現的幻覺麽?
三觀當場受到衝擊的喬心願愣在當場,最後,還是他親哥把她帶走的。
她恍惚間聽到自家哥哥說了句“你們最好永遠都別出現在她和我們的眼前”,事後再回想……也不知真的假的。嗯,很少聽到他家哥哥說出這麽霸氣側漏的話兒,到底是真的還是錯覺?
而這一切事情帶給其餘人的震驚,都不及……
“子煜哥,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喬心願站在床邊,擔憂地看著依舊緊閉雙眸的阮婉以及坐在床邊的憔悴青年,“接下來換我吧,我保證會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姐姐的!”
“不用。”
“可你已經兩三天都沒合眼了,飯也沒怎麽好好吃,再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的。”
回應她的,隻是一片沉默。
喬心願長歎了口氣,隻覺得苦惱極了,這樣的對話已經出現了n次,與子煜哥對話的人也換了幾個,可結果從未變更過。他好像就打算紮根在姐姐的床邊,直到她醒來才能放心,若是她醒不來,他也……
喬心願驀地打了個寒噤,暗自呸了幾口——剛才想的不算數!剛才想的不算數!剛才想的不算數!
生死關頭,很多事情已然不再重要,一些事情已然格外分明。比如說沈子煜對阮婉的感情,眼下明明白白地展露在了所有人的麵前。不過顯然,他已經不在意這種事了。也許其他人看不出來,但上輩子曾經親眼見證過她的死亡的沈子煜又如何看不出,她的狀況真的……在朝著最糟糕的方向滑去。
他也已經知道她變成現在這樣的真實原因,但這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何讓她擺脫現在這種情況,還有什麽能比她的安危更重要呢?
三天以來,他丟掉了其他一切事情,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
如果可以,他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可也許是老天聽不到他的祈禱,也許是他的命並不值錢,她的情況還是不可遏止地繼續惡化著。
他看著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為憔悴的她,心如刀絞,這種明明想挽回一切卻又無可奈何的滋味幾近讓他瘋狂,整個人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喬心願的感應沒有錯,如若阮婉真的有了什麽事,他能做出什麽事真的不可預估。
而眼下看出這件事的,除去見到這一幕後紛紛搖頭歎息的喬老爺子和沈老爺子外,恐怕就隻有喬毅了。
他站在門口注視著沈子煜的背影,沉默不語。這小子雖然年紀比他沒小太多,卻也勉強算是被他看著長大的。在喬毅的眼中,沈子煜從小就是一個驕傲到了極致的家夥,雖然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張揚”變為了“內斂”,整個人都成熟可靠了起來,但一個人最本質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而此刻,他一直如青鬆般挺拔的背脊微屈著,仿若負荷上了重物並且不堪重負,每一刻都在接近危險的極限。
一個驕傲的男人,若是願意為一個女人彎下脊梁放下全部驕傲,理由恐怕隻有一個——
他愛著她,很深的那種。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喬毅隻覺得心緒複雜。
“哥,你看子煜哥……”
“……隨他去吧。”
最終,喬毅這樣回答了自己的妹妹。
否則呢?
現在的沈子煜,就是一隻困獸,並且在一點點趨向於瘋狂。他之所以勉強還能保持理智,不過是因為係在他脖上的鎖鏈還沒有徹底斷裂,而鎖鏈的另一端,就握在床上那靜躺著的人手中。維係著這鎖鏈存在的,大約是她的溫度,它消失的那一刻,鎖鏈也就會徹底斷開。到那時……
這種時候,誰要是想強行把他從她的床邊拉開,後果恐怕會相當嚴重。這恐怕也是爺爺和沈爺爺明明滿眼擔憂,卻到底什麽也沒有說的原因。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外人能夠插手的了——無論他覺得多麽不可思議,現實就是子煜將自己的一切都維係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而小姑娘……
她到底還要睡多久才肯醒來呢?
是夜。
醫院內極其安靜,病房內尤其如此。
沈子煜端著一盆水從洗手間中走了出來,他將盆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擰幹浸泡在溫水中的柔|軟毛巾,彎下腰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孔。他的手指觸及到她消瘦而冰涼的臉龐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直到此刻,她都還是這樣美麗,卻隻讓他心驚膽顫——甚至有護士在背後說她遠遠看去簡直像是“一座精雕細琢的玉雕”。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她在下一秒就會真的變成無生命的物體。
毛巾的撫慰讓她的臉變得溫熱了一些,也紅|潤了一些。雖然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他卻依舊稍稍鬆了口氣——她還存在,沒有消失。
他在床邊坐下,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手,從手背到手掌,再到一根根指頭。做完這一切後,他低頭看著她的手,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衝動。下一秒,他動了下手指,與她五指相對。
她的手指有著與他完全不同的、更為柔|軟細膩的觸感,上輩子以及這輩子想起一切後的絕大多數時間裏,他每當想起她時,總會想起她的手。掌心的觸感、手指的長度、指甲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那麽清晰地烙刻在他的心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屬於他們的記憶少到可憐呢?他們最接近的時刻,也不過是那些夜晚,他像現在這樣握著她的手,安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她的醒來。
可這一次,她會失約嗎?
“不要再睡了。”他翻轉了下手,將她比起自己來要小巧許多的手包入自己的掌中,喃喃低語,“你已經睡了這麽久,也該醒一醒了。”
“……”
“你就那麽喜歡杜錦年嗎?”
“……”
“……抱歉,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因為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需要問的。他握緊她的手,低聲問:“你真的要為了他放棄一切嗎?”他其實一直知道,她之所以這麽執著杜錦年,一方麵是因為真的愛他,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她把上輩子“唯一愛著她”的杜錦年當成了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她可以不顧及不在意他,那麽其他人其他事呢?都全部不在意了嗎?
其實,並非如此。
阮婉的痛苦不是假的。
怎麽可能不痛呢?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美化她的臆測她的一廂情願,到頭來,全部都是個笑話。想想殘酷的現實,再想想她一直以來所擁有的、粉紅色的幻想,簡直可笑到了讓人作嘔的地步。
她開始懷疑起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真的認為自己是為他而重來的,為了彌補上輩子那麽多的遺憾,為了償還他溫暖溫柔到了極致的愛。然而,他並不需要。在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的身體開始不可逆轉地惡化了——這種事情很不符合常理,但是,“重生”這種事更不合常理。經曆過重生的她發生這種事,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如若一切繼續,那麽她也許會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生命盡頭,在清醒過來之前。
直到,她在那鋪天蓋地、讓人無法脫逃的迷霧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溫暖。她覺得它似曾相識,卻又怎麽都想不起來曾在哪裏遇到過,大約正是這點疑惑,讓她麻木的心靈獲得了一點靈光,開始一點點複蘇。她開始想到其他事情,想到外婆,想到宋婷,想到餘巧巧,想到祁宣,想到很多很多很多人。這是上輩子的她所不擁有的,這是上輩子的她夢寐以求的。
是的,她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是被愛著的——即使不被杜錦年這個人所愛,卻依舊被其他很多人愛著。
當阮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突如其來,又是理所當然。
阮婉醒來時,正是清晨,第一縷晨光照射進來的時刻。
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
她並不知道,沈子煜握著她的手,完全不符合形象地說了幾乎一整晚的話。她隻感覺有人正坐在自己身邊握著自己的手,她剛想把注意力放到這個人的手上,就聽到他說——
“我愛你,從上輩子起,從未改變。”
這不是謊言,他真的一直愛著她,她也一直是被愛著的。可是,該如何告訴她這件事呢?該如何讓她不再執著於杜錦年到心碎欲死的程度呢?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她不這麽絕望?
“……”
阮婉隻覺得心中的很多東西都於這一瞬間盡數崩毀了。
她以為愛著她的,其實並不是真正地愛。
她以為討厭著她的,卻宣稱一直愛著她。
她所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原來都是假的,那麽什麽是真的?
她現在這種情況,如若非要用一個詞概括,叫“既有觀念崩碎”,但也有那麽一個詞,叫做——
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