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城
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相較於象征著“一切終結”的*死亡,心靈的折磨卻是無窮無盡的。而在眾多折磨中,有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痛名為——自我否定。
能夠想象嗎?
屬於自己的全部一切盡數被否定。
一直以來所想的一切沒有意義。
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沒有意義。
甚至於存在本身也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於隻是一個無聊的笑話。
不被相信,不被需要,不被……愛。
如果過往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麽,還有什麽是真的呢?
阮婉陷入了深深的迷惘當中——如若她稍微能清醒一點,稍微能振作一點,稍微多看一看周遭的事物,也許就能從這種情況中走出。但眼下的現實就是,從杜錦年這個人背轉過身走出她的視線她的生命的那一刻起,從她意識到那個殘忍真相的那一刻起,從她知道自己從來都隻是一個可憐蟲的那一刻起,她整個人都陷入了思維的渾沌之中。
她根本出不來,又何談其他。
阮婉現在覺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一直以來她都那麽努力甚至於逼迫自己去努力,想要改變一切,想要讓自己配得上他,想要擁有有他存在的更好的未來……而現在,一直以來積累的疲憊感終於爆發了,它們鋪天蓋地地襲來,將她整個兒淹沒。
她覺得自己也許會溺死其中,但是……
無所謂了。
她滿心倦意地閉著雙眸,完全不想睜開,隻想就這樣靜靜地躺到天荒地老,躺到時間終結。
……
“檢查結果怎麽樣?”得訊後匆忙趕來的素芳華問道。
喬心願滿臉擔憂地回答說:“說是身體沒有問題,就是疲勞過度,注意休息就好。”
素芳華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孩子也真是的,我早就說過,一個女孩子那麽拚做什麽,何況她還沒畢業。再說,不是還有錦年在麽。”
喬毅微皺了下眉,對於素阿姨的這種看法,他向來是不太讚成的。不過一來她到底是長輩,二來為這種事爭辯也實在沒必要,所以他也就當沒聽到。
喬心願則是壓根就沒在意媽媽說的話,她心中正亂著——不知為何,雖然醫生說姐姐的身體沒問題,她卻一點也放不下心來,總覺得……總覺得有點不太妙。
“對了,錦年呢?”素芳華左右看了眼,“他怎麽沒來?”
按照原本的計劃,阮婉與杜錦年會在她大四畢業後正式訂婚。兩人雖然沒有公開這一計劃,卻也都算是見過家長了,所以素芳華知道杜錦年這個人的存在。
喬毅搖頭:“電話打不通。”
素芳華蹙眉,心裏有些不滿,卻也知道“電話不通”這種事怪不得本人,又說:“心願,你打電話給你外婆沒?”
喬心願搖了搖頭:“還沒呢。姐姐向來不喜歡讓外婆多擔心,所以我想等檢查結果出來再看看。”現在檢查結果雖然沒什麽問題,她卻非常想打電話給外婆……
“你做的對。”素芳華點了點頭,“媽年紀大了,匆匆忙忙趕路太不安全了。她……”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被喬心願的一聲叫喚打斷了——
“子煜哥?”
素芳華與喬毅應聲朝不遠處看去,隻見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青年快步走近,不過一兩個呼吸的工夫就走到了他們的麵前。
“怎麽樣了?”
這話問的未免有些沒頭沒腦,不過身處這樣一個特殊的場合,誰都不會誤解他的意思。
短暫的沉寂後,喬毅開口回答說:“身體沒有大礙,隻是有些疲勞過度。”話音剛落,他隻見站在自己對麵的人緩緩呼出口氣,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讓他的心情頓時有些複雜——雖然他不是剛知道某些“小秘密”,但每次意識到這一點,都很有幾分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微妙感。
“我可以……看看她嗎?”
喬毅:“……”他突然有點想拒絕怎麽辦?
“當然!”專業賣兄二十年的喬心願非常爽快地說道,順帶囑咐說,“不過小聲點,姐姐還在睡。”眼看著沈子煜進|入病房,喬心願突然反應了過來,“咦?哥,是你打電話給子煜哥的?”她沒打啊!
喬毅:“……”他該怎麽回答?
此時此刻,他說“是”是違心,說“不是”又比較麻煩,所以他選擇狗帶……不對,是選擇沉默!
喬心願對此沒有想太多。
倒是一旁的素芳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的確智硬,某些時候也相當具有豬隊友的潛質,但在感情一事上,也到底是過來人。而沈子煜在一時情急之下又沒掩飾情感流露,自然被她看出了些許端倪。
且不論這三人此刻的想法,此時沈子煜已然走到了病床邊。他靜靜地注視著靜躺著的她,注視著她日趨消受的臉孔,注視著她眉心中流連不去的淺皺,心中充滿了多到難以計數的自責。
是他的錯。
他早就知道顏明修不是省油的燈,卻沒有從一開始就將他打落到塵埃裏,這才害她如今被拖入了泥濘中。這是一錯。
他早知道莊洛與顏明修有關係,更是一手壓下了有關於莊洛的采訪稿,卻沒想到後者會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這是二錯。
雖然事後他及時製約了某些人,控製了輿論走向,避免這把火向祁宣燒去,說到底,還是他失算在先。若非如此,她又怎麽勞心勞力,累到住院的地步。這是三錯。
他不會原諒自己,但同時——某些人也一定要付出代價。
沈子煜的眸中頃刻間滿是厲色與煞氣,但很快,它們就盡數消散了。不是他的憤怒隻有短短一秒,而是他不想她此時萬一睜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這樣的他。雖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沒什麽形象的,但破罐子破摔這種事他還是敬謝不敏。
此刻的沈子煜並不知道杜錦年與阮婉之間發生的爭吵,隻認為眼前一切的引發點就是“莊洛事件”以及他自己的“不作為”。
他多想丟下一切照顧她,卻也知道她向來不喜歡和自己扯上關係,所以他隻能強忍著留下的衝動,強忍著握|住她手的衝動,強忍著為她撩起淩亂額發別至耳邊的衝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頓了好幾秒後,這才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
幾乎是同時。
市郊某棟別墅中。
許良驚愕地看到酒櫃附近變為了一片“廢墟”,顏明修站在碎片與滿地橫流的酒液中,微笑著向他遞了一個杯子:“來一杯嗎?”
許良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下意識搖頭。
顏明修露出遺憾的表情:“真可惜,這可是最後一瓶了。”
“你……”許良咽了口唾沫,“為什麽把它們都砸了?”
“因為也許過了今天,它們就都不屬於我了。”顏明修笑著回答說,“我無法決定自己是否會失去一切,但我至少可以決定它們的去留,這也不錯,不是麽?”
“……”許良搖頭,口中喃喃低語,“你瘋了。”
“嗬。”
許良突然反應了過來,想到自己為什麽來到這裏:“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你答應好給我的錢呢?”
“錢?哦,對了,錢。”顏明修剛想起來般地找出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後,許良的手機便響起了提示音。
許良看著那代表著很長一段富裕生活的金錢,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他抬起頭看了眼越發讓他覺得瘮得慌的顏明修,說道:“那咱們銀貨兩訖了!我走了!”
說完,他腳步匆匆地轉身離開,就好像背後有惡犬在追趕。
顏明修輕晃了下手中的酒杯,勾起一側嘴角,嘲諷地說:“走?你走的掉麽?”已經太晚了,如果他要去火裏,那麽他們一切人都要陪他一起化為飛灰。
當然,就算同樣是灰,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莫過於沈子煜,以及……
隨著時間的流逝,阮婉的情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變得嚴重。
對於阮婉自身而言,她隻是在“休息”,但在外人看來,一個明明隻是“有點疲勞”的人居然連睡了三天都不睜眼,怎麽著也有點不太對勁。
僅僅隻是熟睡也就罷了,還能用一些理由來解釋,但沒法解釋的是——阮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地消瘦了下去。
這不是誇張,而是事實。
是,長期臥病在床的人即使不斷通過吊水的方式輸入身體所需的營養,身體也肯定會一天天|朝差的方向發展。但問題在於“長期”,一個原本正值青春年華、如同一朵鮮花般嬌豔美麗的女子,居然於頃刻間凋謝,這種事顯然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也任誰都難以相信難以接受。
檢查?
完全得不出結論。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生命力正快速地從她的體|內流逝。
當它們徹底消失,也許也就是她凋零殆盡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