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城
有那麽一刻,阮婉覺得自己猶在夢中。
是啊,這一定是個噩夢。
若非如此,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上輩子寵她若珍寶的錦年,怎麽可能會打她呢?怎麽可能會因為別的女人打她呢?
這不可能會發生。
然而……
粗|重的呼吸、嗡嗡的耳鳴以及臉頰上那無比清晰甚至被放大的火辣疼痛感,都無疑在昭示著一點——
這不是夢。
這是現實。
即使意識得到了這一點,阮婉依舊沒能反應過來,她如同木偶般機械地抬起那隻被抓到繃帶滲血的手,緩緩地撫上自己的臉孔,眼神怔忪,沒有一絲一毫的神采。
最先反應過來的,反倒是杜錦年。
他踉蹌後退了幾步,呆愣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明明是他親手做下的事,他卻同樣覺得猶如陷入了一個噩夢之中。他怎麽會……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
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現實,然而那清脆到刺耳的響聲,餘波似乎尚未散去,依舊回蕩在耳邊。
“阿婉……”他看到她抬手撫臉的動作,才如夢方醒,上前兩步,卻又不知該做些什麽。又或者說,有些事,無論做什麽都是無法挽回的。
他顫抖地伸出手,朝她的臉孔撫去。
“啪!”
卻被一把拍開。
“別碰我。”
說話的阮婉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她的雙眸,掩蓋住了其中的神色。但是,她冰冷而虛弱的語氣,已然將一切說盡。
“阿婉,我不是故意的。”他單膝跪在地上,抓住她拍開他的那隻手,懇求甚至於哀求地說,“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他抓住她的手拍打在自己的臉上身上,“我讓你打回來好不好?阿婉,阿婉,阿婉……”
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將失去什麽。
他試圖做出挽救。
然而……
如果是以往,哪怕是在幾分鍾之前,眼前這個人用這種語氣一聲聲地喚著她的名字。她哪怕心中有著再多的不滿,也會選擇妥協。然而……
阮婉在那滿是歉意、渴望與驚慌的雙眸的注視下,堅定而強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沒有一絲遲疑。
她也許是賤。
也許是拋棄了自尊。
也許的確把自己放在了卑微的地位。
但她,沒辦法真真正正地低到塵埃裏,她做不到。
她沒辦法在被打了一耳光後,還露出笑容,還溫柔地說“沒關係,我不怪你”。
她做不到!
“阿婉……”杜錦年本能地搖頭,痛苦地呢喃,“不要……”
阮婉語氣宛若寒冰,足以凍結一切:“離開這裏。”
“阿婉……”
“滾。”阮婉冷冷地看著他,“在我更加厭惡你之前。”
她直到幾分鍾之前,都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對他說出“厭惡”這個詞。
怎麽可能會做這種夢呢?
怎麽可能會想到這種事呢?
她怎麽可能會厭惡他呢?
但是,此時此刻翻湧在她心中的強烈情緒——的確是“厭惡”無疑。她厭惡著現在的他,她厭惡著打了自己的他,她厭惡著為了莊洛打了自己的他,她厭惡著與上輩子記憶完全不同甚至於天差地別的他。
她甚至在懷疑,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其實並不是錦年吧?
他其實隻是同名同姓又恰好長得一樣的另一個人吧?
若非如此,又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她並不知道自己此時露出了怎樣的眼神,但杜錦年知道,他愣愣地看著她的眼神,隻覺得它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眼神重合了。
這個認知讓他渾身發寒,讓他汗毛豎起,讓他打心眼裏感到驚懼不想麵對。
他又要想起來了。
不,他不願意想起來!
……
與此同時,有人打開這間辦公室的門。
按照正常情況,這種時候是絕不會有人來打擾的。當然,凡事總有例外,比如說,機智的秘書小姐就不會試圖去攔住祁宣的腳步——因為公司內部誰都知道他和阮小姐關係非凡,咳,甚至有人懷疑他是阮小姐包|養的小白臉,否則為啥那麽受優待?當然,秘書小姐的觀點與小劉近似,她覺得祁宣也許是阮小姐失散多年的親生弟弟!……雖然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祁宣今天遇到了點開心的事,所以第一時間跑來找阮婉分(顯擺)享。
可他才哼著歌將門拉開,一個身影突然從裏麵衝出,差點將他撞倒在地。
“喂——”差點摔倒在地的祁宣才說出這麽一個字,就看到撞到自己的家夥就那麽跌跌撞撞地走了……走……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這貨抓住,哪有撞了人就跑了,簡直是坑嘛。但緊接著,他就發現這人似乎有點眼熟,咦?這不是阮婉的……
怎麽跑得這麽快?
他想了想,到底沒去追,而是拉開門走了進去。
才剛關上門,他就嚇了一大跳,因為阮婉辦公桌上的東西落了好多在地上。
“這是怎麽了?”完全沒弄清楚狀況的祁宣如以往一般開玩笑道,“你們在這裏打架啦?”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阮婉安靜地坐在書桌後的靠背椅上,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
哪怕粗神經如祁宣,也終於意識到一點不太對勁了。但他的關注點到底還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樣的——之前熬夜看地“江戶川柯北”和“金田二”開始交錯在他腦中刷屏……
倉促間逃走的男性。
淩亂的辦公室。
散落一地的東西。
坐在桌後一動不動的身影。
不、不會吧?!
祁宣頓時就慌了:“阮婉!!!”
他大叫著跑到桌子後,一手抓住靠背椅,另一隻手朝阮婉鼻子下麵那麽一伸!
原本想說“出去”的阮婉,就這麽被噎住了。她一個正常人,是真的無法預測逗比的腦洞,更完全不能理解這貨現在在做什麽。
她正滿心無語,就見麵前這貨長鬆了口氣,繃緊的肩頭垮下,感動無比地說:“太好了,你沒事……”
阮婉:“……”
祁宣正想喜大普奔,眼神卻突然定格在了麵前人的臉上——阮婉的皮膚原本就是極白,且有些脆弱,哪怕是稍微被自己的指甲抓到,都會留下一條紅痕,更別提眼下了——他傻傻地看著她臉孔上的根根紅痕,開始居然沒反應過來。直到她側過頭下意識地掩飾,他才終於意識到這是什麽。然後,他隻覺得心中怒氣上湧,頭發簡直能一根根地炸起來!
“是他對不對?就是他吧!那家夥他居然!他居然敢!”祁宣簡直要瘋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阮婉居然被……被!這簡直是——
“豈有此理!!!”他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睛瞪得老大。他現在的心情,就跟某教徒聽說自己信奉的大仙被人在砍碎了雕像是一樣一樣的,甚至還有過之。所以他現在滿身心地寫滿了一句話——
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
“那個王八蛋,我現在就去弄死他!!!”
他一把捋起衣袖,氣吼吼地就往外跑。
阮婉被這家夥弄的,壓根就沒機會想自己的事,她連忙想要拉住祁宣,卻到底晚了一步,連忙站起身喊:“祁宣,你給我站住!”
祁宣秉持著“好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的原則,頭也不回地說道:“不用擔心,我去去就回!”
阮婉簡直快被氣笑了,還“去去就回”,他幹脆“一去不回”算了!腿直到現在都沒好的她自然抓不住快步行走的祁逗比,再加上心中又怒又鬱——被這種情緒驅使的她下意識抓起桌上的水晶擺件就一把丟了出去。
“都說了給我站住!!!”
“啪嗒!”
擺件落地,發出脆響。
祁宣“嗷”的一下跳起身,一躥就是老遠。然後,他暫且沒敢往外跑了,回過頭聳著肩垮著臉不滿地看著阮婉,心想她都這樣了還護著那混蛋?簡直……簡直是太不阮婉了!
阮婉闔了闔眸,深知祁宣這家夥雖然衝動,卻也是擔心自己,她卻借機發泄怒火,估摸著讓他傷心了。她深吸了口氣,放柔聲音說:“你好歹也是個公眾人物,怎麽一點自覺都沒有?就這麽衝出去打架,是擔心明天的報紙沒有頭版嗎?還是嫌我現在不夠慘?”
祁宣哪裏不懂這種事,隻是剛才一不小心忘記了。眼下被提醒,頓時轉過彎來,尷尬地看著阮婉,撓著腦袋說:“我這就是不小心……咳,忘記了。”
阮婉突然就覺得,都這種時候還需要安慰關照他人的自己,也真是淒慘。
然後他就看到眼前這家夥飛快地跑到屋中的冰箱前,拿出了一桶冰淇淋,捧著跑到她麵前說:“來,敷敷臉。”
阮婉卻隻想說:“……冰箱裏怎麽會有這個?”
祁宣笑出八顆牙齒,每顆都快能閃光:“我買的,想著什麽時候過來偷吃幾口。”
“……”
“而且這個多好啊,還能用來冰敷。”祁宣小心翼翼地把它貼到阮婉的臉上,得瑟無比地說,“就算融化了,放到冰箱裏還能繼續吃,棒棒噠。”
“……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土豪,別這麽小氣行不行?”
“勤儉持家是正道嘛。”
“……”她竟無言以對。
心中暗自吐槽的她,一不小心,就把一些事給忘記了。
雖然那些事、那些情感、那些痛苦很快就會卷土重來,蔓延她的整個身心靈魂,將一切淹沒撕|裂揉碎成灰,但至少此刻,她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時機。
而就在這一刻中,阮婉再次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輩子,除了錦年,她並非一無所有。
即使,她幾乎拚盡全力地去愛他,但他也真的已經不再是她僅能抓住的唯一。
但這,並不該是他剛才那樣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