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城

  當阮婉知道杜錦年來找自己時,是驚訝的。


  吵架後的這段時間內,她一直對他采取“冷處理”,也接連拒絕了好幾次他的見麵邀請。一來的確是因為還沒能完全原諒他之前的言行,二來也是因為她很忙——學期末的考試以及祁宣的事情,讓她整個人都焦頭爛額了,實在沒有心力再去麵對其他的糟心事。


  他的性格,她再清楚不過。他不愛爭吵,更希望能用一種相對理智的方式來處理問題。所以每次他們之間但凡發生一點小矛盾,他就會劃出一個相對的“緩衝期”。


  從前她覺得這很好,因為吵架多傷感情啊;現在卻覺得……它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阮小姐?”電話那頭的聲音打斷了阮婉的沉思。


  “你讓人帶他過來吧。”


  “好的。”


  幾分鍾後。


  辦公室的門被拉開。


  那在她看來熟悉無比的身形走了進門。


  門外的秘書貼心地將門帶上,給兩人留出一個長時間內都不會有人打擾的空間。


  “阿婉。”杜錦年注視著書桌後的阮婉,近乎歎息地喊道。


  隻是幾天沒有見到而已,他卻驀地就有了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這樣冷淡,實在讓他難過。


  阮婉沒有向以往那樣,站起身飛撲過去。一來是不想,二來是不能——她的腳還沒完全好。所以她隻是坐在原地,表情冷淡地問:“你怎麽突然來了?”


  “……我來看看你。”


  “是麽。”


  短短幾句對話後,就是沉默。


  阮婉不是不想說些什麽的,卻不願意最先開口……或者說她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先低下頭。誠然,情侶之間爭這口氣也許是無意義的舉動。但是,在知道莊洛的“真麵目”後,她覺得自己這次一定要讓他長點教訓。有些人是兔子,有些人是蛇。前者她不介意他去救助,但後者,他必須遠離,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她不肯先說話,開口的人自然是杜錦年。


  “你這幾天很忙吧?”


  “嗯。”阮婉點了點頭,“祁宣的事情挺麻煩的,一個處理不好就很容易造成連鎖反應。”


  一問一答之間,原本凝滯到了極點的氣氛稍緩。


  杜錦年暗自鬆了口氣,緩步上前,含笑說道:“你和祁宣的關係還真好。”


  “他是我的朋友。”阮婉如此回答說,“更是公司的重要‘財產’,我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抹黑。”


  “的確。”杜錦年讚成地點頭,“這件事的確不是他的責任。”


  杜錦年隻是隨口一說,阮婉卻覺得刺耳。


  “責任?”


  她覺得這個詞實在諷刺地很。


  “什麽事的責任?”她反問,“責任不在祁宣,在誰?”


  臉上原本掛著笑意的杜錦年頓住腳步,他注視著阮婉,臉孔上的輕鬆化為苦澀尷尬,他說:“阿婉,我今天來這裏,不想和你發生任何爭吵。所以,你可以不要這樣咄咄逼人嗎?”


  阮婉放在桌下的手緩緩握起,她深吸了口氣,說:“好,我不逼你。但是,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也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繼續問道,“你到現在都覺得,有誰需要對‘莊洛自殺’這件事負責任嗎?”


  杜錦年苦笑:“阿婉,那是一條人命。”


  “嗬……”阮婉輕笑了聲,“是啊,那是一條人命。所以,逼死她的罪魁禍首,是斷絕了她‘希望’的我嗎?”


  “我從沒有這樣想!”杜錦年解釋說,“一秒都沒有。我很清楚,你是個善良的人,絕不會故意把誰往絕路上逼。”


  她說得誠懇,阮婉卻抓住了話語中的重點——


  “所以,這是我的‘無心之失’?”


  “阿婉……”


  “如果,”阮婉桌下的手攥成拳,努力抑製住發火的衝動,相對平和地說,“如果我說,她的自殺是假的,你相信我嗎?”


  杜錦年訝異地看著她:“假的?”


  “你和她很熟嗎?為什麽她自殺前的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你?自殺結束後,她向你提出了什麽要求?”阮婉接連問出了好幾個問題,“這些,你是沒有想到,還是不願意去想?”


  杜錦年愣在當場。


  “我不信你沒有想到。”阮婉自己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我了解你。”所以才更覺心寒,“所以,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不願意去想。莊洛對你來說,就這麽重要嗎?”


  “阿婉,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這樣。”杜錦年快步上前,雙手按住阮婉的肩頭,十分篤定地說,“我愛的是你。”


  阮婉低笑了聲:“我知道。”她知道,錦年愛的人是自己,“但是,你卻因為一個不愛甚至於和你並沒有多少關係的莊洛,對我說出了‘我對你很失望’的話。”


  她可以不在意莊洛的存在,也可以不在意他在人命關天之際將自己丟在街頭,甚至可以不介意他們之前發生的所有爭吵,但她,在意這句話。


  非、常、在、意!


  他怎麽可以為了別的女人來指責她?


  在他口口聲聲說愛的時候。


  “是,你愛我。”她抬眸直視著杜錦年的雙眸,抬起那隻完好無損的手,將他的手從自己肩上扯下,“但我卻覺得——你在意她。這到底是為什麽?”


  她需要一個理由!

  杜錦年搖頭:“阿婉,我沒有。”


  “你有。”


  “我……”杜錦年話語一窒。


  “無話可說了,是嗎?”阮婉再次輕笑出聲,這笑聲中有著難以掩飾的淒涼,“杜錦年,你敢說,你今天純粹隻是為了和好來見我嗎?”


  她不是傻子。


  有些事情,她不願意去想,不代表她想不到。


  “你敢這麽說嗎?”


  她一句句地質問著他——


  “她是不是向你提出了什麽要求?”


  “比如說想抓住時機站出來辯白?”


  “比如說隻要有一個機會就不會做這種事?”


  “比如說讓你來問問我?”


  ……


  看完了莊洛這些年裏折騰的資料後,她對她的行為模式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這並不出乎意料,然而……


  她是真的沒想到。


  他居然如此蠢笨地上當了。


  但他又分明不是蠢笨的人,所以,她隻能認為他是心甘情願地上當。


  這,多麽可怕。


  更為可怕的是,他在她的質問中,嘴唇顫抖,居然沒有說出半句話,反而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他看著她,用令人心碎的目光,喃喃低語:“阿婉,我從沒有想過要逼你。”


  他沒有撒謊,他真的沒有想過拿祁宣的事情來逼迫她,他是想直接勸說莊洛的,讓她別再執著於這件事。


  “也許吧。”阮婉後靠在椅背上,剛才的一連串發問似乎耗光了她的全部氣力,她疲憊地說,“但是還是來了,懷著不單純的目的。”


  “……”


  “杜錦年,”她側過頭,透過落地窗看向外麵的世界,重複了幾天前曾說過的一句話——


  “我對你很失望。”


  不管是他對她的不信任,還是他對莊洛的維護,這一切都讓她失望。


  “你其實知道莊洛是怎樣的人,對不對?”她低聲問。


  “我……”


  阮婉抬起手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隻文件夾,將它倒過來。一張張照片頃刻間從文件夾中“流”出,落在了地上。


  一隻。


  兩隻。


  ……


  阮婉陸續將抽屜中的文件夾全部倒空。


  她低頭注視著鋪滿腳邊的、那一張張不堪入目的照片,作嘔之餘,心中居然湧起了某種快|感。


  理智上,她唾棄著正為此高興的自己;


  情感上,卻無法抑製。


  爭奪中,情感占據了上風,它驅使著她抬起頭,去看他的臉色。


  ——啊,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樣精彩呢。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她既快意,又痛苦,整個人好像被撕|裂成了兩半。


  一半在笑,一半在哭。


  她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也許已經變得猙獰,隻是,誰在意呢?


  “看,這就是隱藏在莊洛柔弱外表下的真實。”撕開這層“遮羞布”的阮婉嗤笑了聲,“感想如何?還是說,你連這個都已經預料到?”


  杜錦年驟然抬起頭,如同被烈焰灼傷,又如同看到了什麽毒蛇猛獸,他看向阮婉,聲線顫抖且激|烈地問:“阿婉,你為什麽要收集這個?”


  “為了以防萬一。”阮婉沒有一絲隱瞞地回答說,“你可以回去,告訴她,如果她敢站出來給祁宣找麻煩,我就徹底毀了她,一點渣都不剩的那種。”


  下一秒,她在桌下攢成拳的那隻手被杜錦年一把抓起。


  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向來淡然的漆黑雙眸中盡是翻湧而起的驚濤駭浪:“阿婉,答應我,不要用它們!”


  阮婉回視著他,笑了——究竟是怎樣的專注情緒,才會讓這個人忽視掉“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已然受傷,正纏著繃帶”的事實,才會讓這個人失態成這樣。


  她緩緩搖頭:“不。隻要她敢冒頭,我就敢用。”


  “答應我!!”


  “不。”


  “你答應我!!!”


  “不!”阮婉冷笑著說:“你不是覺得我逼死了她嗎?這很好。我現在如你所願,用這些東西逼死她好——”


  “啪!”


  兩人的聲音在這一聲脆響中戛然而止。


  被迫偏過頭的阮婉,因為震驚而短暫失焦的雙眸中,染上了濃濃的不可置信與愕然之色。


  他……


  居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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