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城
一更
阮婉聽了這話，挑了下眉，回過頭去看，果不其然，沈子煜正像根木樁子一樣地戳在兩人身後，雙手插在大衣衣兜裏。她不由暗自腹誹這家夥真的是屬貓的，走路居然沒有一點聲音。
打量間，他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對上了。
阮婉微愣之下，禮貌性地向他點了點頭，後者不知在走什麽神，愣了下，之後，他像是想扭頭，卻又堅強地止住了動作，朝她也點了下頭。
阮婉：“……”
錯覺麽？
沈二少居然好好地跟她打招呼，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啊。
不過她也隻是心裏想想，沒好直接說出口。一來他們不算數，二來之前沈子煜也算是幫她出了頭，就這麽笑話人總是有點不厚道。
全身心關注貓咪一家的喬心願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微妙氛圍，隻繼續懇求說：“子煜哥，幫個忙唄。”
回過神的沈子煜撇了下嘴，態度看來有些不耐地說：“好好地抓它做什麽？”
“小貓多可愛啊。”喬心願雙手合十，懇求地看著他說，“你就抓一隻出來給我和姐姐摸一下嘛！”
沈子煜看著喬心願，又扭頭飛快地看了眼阮婉，說道：“……等一下。”
“謝謝子煜哥！”
隨即，阮婉和喬心願就看到沈子煜邁步朝貓窩走去，咳，在後者的眼中，對方的背影那叫一個高大，簡直是抓貓界的人才啊！
然而……
阮婉意外地發現，伴隨著沈子煜的靠近，母貓居然跳弓起身，口中發出“嗚嗚——”的威脅之聲，就好像在說“小賊！你給我滾遠點！”一樣。
沈子煜的腳步頓了下，像是想停下，不過最後還是朝前走去，試探性地彎下腰伸出手。
阮婉看到，他的手背上也滿是貓爪痕，比典型性“手賤患者”的喬心願還要多。
“喵！！！”
母貓撲上！
沈子煜連忙縮手。
“啊，我想起來了……”喬心願直到此時才想起來一件自己一不小心給忘記了的事，“子煜哥從小就不討動物喜歡……”
阮婉：“……是這樣麽？”
“是的是的。”喬心願連連點頭，非常有說服力地舉出了一個證據，“我小時候跟他一起去動物園，大猩猩看到他居然往外砸東西！”
阮婉：“……噗！”這是有多被嫌棄？！
“喬心願！”一不小心就被揭了黑曆史的沈子煜咬牙道，“你還想不想摸小貓了。”
不得不說，這話從向來威風凜凜的沈二少口中吐出，威懾力可真的是太不足了，明顯有惱羞成怒的嫌疑。
阮婉看著耳尖微紅的沈二少，心想如果可以給個人屬性貼標簽的話，那麽他無疑就是“人鬼勿近”了。明明是他養的貓，結果摸都摸不了，也是慘烈。最坑爹的是，這家夥好像還有點愛麵子，答應幫忙的話都說出口了，就怎麽都沒法說“我做不到”，於是隻能硬著頭皮繼續上。
阮婉簡直快心生同情了：這家夥也不容易啊……
眼看著母貓都快炸成刺蝟了，阮婉又往前挪了幾步，口中“咪|咪”出聲，順帶拍了下沈子煜，示意他往後退。
沈子煜：“……”
一番折騰之後，阮婉總算是成功地從母貓那裏“借”來了一隻小貓。
喬心願抱著純白色的小貓，雙眼都快眯成了月牙。
“功成身退”的阮婉拿著沈子煜帶來的貓糧喂母貓，後者倒也傲氣，先是目光睥睨地看了眼“沈飼主“，才慢悠悠地就著阮婉的手吃了起來，大有一副“大爺”的駕駛，嗯，沈二少就是它坐下的鏟屎官一枚。
阮婉看著這一幕不由好笑，不過沈子煜脾氣再爆，也不至於會和一隻貓計較。或者說，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蹲在阮婉身邊，同樣伸出手去抓貓糧。
“喵！！！”
毫無疑問，他被當成“搶糧食”的了。
沈子煜：==
阮婉：=口=
眼看著這神奇的事態發展，阮婉情不自禁地問：“你之前怎麽喂的？”
沈子煜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抓住貓糧袋，往下那麽一傾。
“……”好吧。
不久後，依依不舍的喬心願總算是舍得歸還小貓，三人於是站起身準備離開。
阮婉猶豫了下，還是對沈子煜說：“這裏天氣冷，頂多再過一個月估計就會有雪，方便的話，把它們挪個位置才好。”
雪……
沈子煜乍一聽見這個詞，就緊皺起了眉頭。
他討厭雪。
與怕水無關，隻出於本|能。
阮婉將他明顯露出厭惡之色的表情理解成了討厭她“插手他的事情”，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麽來討他的嫌。
一路無話。
不過讓阮婉無語的是，她跟著喬心願回喬家也就算了，沈子煜居然也跟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和喬家很是熟悉，來玩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子煜來了啊。”素芳華笑著招呼他，“快進來坐。”
沈子煜點了點頭，喊道：“素阿姨。”
他熊歸熊，該有禮貌的時候還是不缺的。
“你這臭小子，”喬老爺子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低頭看著走進來的沈子煜，平時嚴肅的眉眼眼下都帶著笑，“可夠久沒來了啊。”
說來也奇怪，對自己兒子孫子都一本正經到快沒有好臉色的喬老爺子，特別喜歡沈子煜，對他可以說是和顏悅色。但這並不是看在沈老爺子的麵子上，因為這裏是個人都知道——兩位老爺子從年輕的時候起就不太對付。
“喬爺爺。”
相比於剛才對素芳華的那聲稱呼，沈子煜的這一聲中明顯多了許多感情。
“無事不登三寶殿。”喬老爺子笑著說，“你不是又在哪裏惹了禍吧？”
“……沒有。”
“真的？”喬老爺子表示自己不信。
其餘人都是抹汗，由此可見沈二少“惹禍精”的特性是多麽深|入人心。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個飯吧。”
“……嗯。”沈子煜隻遲疑了一秒，就很爽快地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喬老爺子見此，越加開心。
阮婉到時都十點多了，又和喬心願一起逗了挺久的貓，眼下剛好是午飯時分。中午時喬經緯一般是不在家的，今天喬毅也剛好不在，於是飯桌上隻有喬老爺子、素芳華、喬心願、阮婉以及沈子煜五人。吳媽的手藝雖說比不上外婆，但也算還不錯了，至少比食堂要好——大概是食堂吃久了，阮婉這次吃飯居然有種難得的香甜之感。
桌上照舊是十分安靜的，隻喬老爺子偶然問沈子煜一些話，喬心願自然地說個兩句。
素芳華向來明尊暗懼喬老爺子，兩者之間從來沒什麽交流。
而阮婉正專心享用著難得的“大餐”，心想什麽時候得偷偷摸摸在寢室裏弄點餐具改善下夥食才好。
一頓飯就這樣吃到一半，一桌子人突然就聽到了“咚咚咚”的腳步聲。
這是有人正從外麵往屋裏跑。
喬老爺子凝眉，其餘人也是心中疑惑，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形直接從客廳轉到了餐廳，後麵還跟著氣喘籲籲的吳媽。
這個熟悉的身形不是別人，正是喬書棋。
算起來，這應該是阮婉這輩子第二次見她。沒辦法，她沒在喬家長住，過往歲月一年也隻來這裏一兩回，遇不到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別提，她也不想遇到喬書棋，她相信，後者的想法與她差不多。
兩看兩相厭的人，就是有著這樣的默契！
“書琪，你這是在做什麽？”喬老爺子皺起眉頭，看著頭發散亂的女兒。
“爸！”喬書棋卻不管不顧地跑上前，喊道，“您幫我救救威廉吧！”
喬老爺子一聽這話，眉頭頓時皺得更近：“威廉？他怎麽了？”他向來不喜歡自己的這個老外女婿，也從來不歡迎他到自己家裏來，眼下從女兒口中聽說這家夥出事了，肯定更沒有什麽好臉色。
“威廉他……”喬書棋一見到喬老爺子，就如同見到了定海神針，原本緊張無比的表情微微放鬆。大約也正是因為精神鬆懈，她原本還尖銳無比的話音變得稍微平緩，還夾雜了些許哭音，“他……他要被抓了！”
“被抓？”喬老爺子聽了這話，冷哼了聲，“他早該被抓了。”
“爸！”喬書棋一聽這話，頓時急了。
“你別叫我爸！”喬老爺子將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怒道，“我早就讓你媽提醒過你，他不是什麽本分的生意人，讓你看著他點，出了事我不會幫你兜著。可你呢？是怎麽做的？”
二更
喬老爺子不喜歡威廉，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對於這件事，大部分人都覺得那是因為他不滿意自己的女婿是個外國人。老人嘛，尤其是這種古板的老人，這種年輕的時候忙著和歪果仁對著幹的老人，對這種家夥通常都沒有什麽好感，結果從小嬌養大的女兒還嫁給了一個歪果仁，不滿意是正常的。
但其實，還真不是這樣。
喬老爺子雖看來古板，其實是外方內圓，心裏比誰都通明，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話又說回來，到了他這個地步，也實在不需要做什麽所謂的“聯姻”之事。對於孩子的婚姻，他向來是不太幹涉的，若非如此，素芳華也進不了喬家的門——已逝的喬老夫人直到去世前都還時而抱怨丈夫，說他如果當時站出來堅決反對，“那個不祥的女人絕對進不了我家的門！”。
由此可見，如若威廉真的是個穩妥人，喬老爺子也不至於會反對成這樣。
但可惜的是，喬書棋看人的眼光和她做人的境界一樣差。要問她為什麽愛威廉，理由很簡單——“人帥嘴甜身材好年少多金再加器大活好”，瞧瞧，多麽實在的理由啊！就算是阮婉也說不出什麽不好來，畢竟嘛，人活一輩子，能碰上這麽個漢子嫖上一回也不算吃虧——但這是戀愛的標準，不是結婚的。
至少在喬老爺子看來，那個叫威廉的家夥絕對不是什麽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人的確是長得不錯，然而就隻有一張巧嘴，除此之外乏善可陳。所以他當年是極其反對，奈何喬書棋被喬老夫人嬌養慣了，見父親反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先斬後奏。注意，這裏的“斬”不是指偷偷領證，而是指帶球跑！
當號稱“去外國進修”的她鼓著肚子帶著威廉踏進家門時，喬老爺子差點沒把兩人一起打死。
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隻有認了，不認怎麽辦？難道真的要弄得“一屍兩命”嗎？
就這樣，喬書棋成功地爭取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可自此之後，她和喬老爺子的關係也淡了不少。她自知做錯很想挽回，卻沒什麽成效。而當年被她作為“製勝法寶”的那個孩子，也到底是沒能保住。不過這和喬老爺子無關，是她自己的過錯。大約是因為流產時傷了根本，她直到現在也沒有個孩子，故而更是格外疼愛喬毅和喬心願。
喬老爺子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如果隻有她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做出“帶球上門”這種事的，所以背後必然有人慫恿。聯想到最後的受益方，他自然更加厭惡把內在陰險狡詐的威廉。
若是想走正路，該努力求得女方認可才是。
隻有愛走歪路的人，才會使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手段，並且，這事情一出，敗壞的可是書琪的名聲。
由此可見，書琪口中所謂的“愛情”，恐怕不過是個笑話。
喬老爺子一生強橫，阻止不了女兒，卻也不會就這樣吃癟——
想娶我女兒是吧？
行！
就讓你娶！
娶回家你就給我好好地把她當個菩薩一樣地供著！
敢讓她受一點委屈，就折騰掉你半條命。
至於其他好處……
嗬，當初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說什麽“我除了書琪什麽都不要”？那就乖乖地應諾吧，什麽東西都別想從我手裏拿。若是反悔，有你的好果子吃！
……
於是乎，在喬老爺子的強勢與庇護下，威廉算是自討苦吃，請了個姑奶奶回家，至於喬書棋，也當真是過得舒心無比。沒辦法，威廉雖然是外籍，大部分事業卻都與華國相關，實在是不敢輕易得罪人脈極廣的喬老爺子。
不過，哪怕他不刻意伸手去幫威廉，後者也到底是他女婿。
這麽多年過去了，當初還算老實的威廉膽子也漸漸肥了，“拉虎皮做大旗”的事從偶爾為之到經常為之，直到現在，算是釀成了大禍。在發覺真的無力回天後，他的第一選擇不是收拾包裹跑路，而是毫不猶豫地向自家老婆求助——他是真的不舍得放棄好不容易創下的事業。
而且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還真不信喬老爺子在女兒的苦求下會撒手不管。而且，萬不得已之下，他也不是沒有後手。
喬書棋向來隻管花錢，對生意上的事是一竅不通，一聽說丈夫欠下了巨額債務還隨時可能進大牢，整個人都不好了，第一反應就是“回家求助”。
於是，她就來了。
喬書棋也真的是慌了神，平時最愛麵子的她居然就這麽在阮婉和沈子煜這樣的“外人”麵前哭訴了起來，對自己的形象不管不顧。然而，她是怎麽都沒能想到，喬老爺子的心居然那麽硬，在她的哭訴下居然不僅不為之所動，還大聲嗬斥起了她。
喬書棋頓時就傻眼了。
“爸！我知道您不喜歡威廉，可這次你真的要幫幫他！否則他就完了！”
聽著自家女兒急切的聲音，喬老爺子哼了聲：“完了好，你剛好可以把他給甩了。”
“爸！”喬書棋一聽這話更急了，居然直接跪在了喬老爺子的麵前，抱著他的腿懇求說，“爸，算我求您了行嗎？算我求您了！您就幫幫他吧！我……我不能沒有他啊！”
與其他人一樣尷尬坐著保持沉默的阮婉聽了這話，心中暗想，喬書棋這人雖然非常討人厭，但她也是真的愛威廉。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也是如此。
不過奇怪的是，上輩子她記得這個時候並沒有發生這件事。
倒是一年後，威廉在外麵偷包小三的事情被喬書棋發現了，當時真可謂是鬧了個天翻地覆。當時的她原本以為喬書棋會把威廉給活活折騰死，卻沒成想，她最後居然選擇了退讓，隻讓威廉把小三趕走，然後……把他和小三生下來的孩子給帶回家自己養了。
當時她聽了這事，隻覺得三觀碎裂，無言以對。……好吧，當年的她其實根本沒什麽三觀。
然後她明白了一件事——極品都是湊堆的。
不過，眼下這回事到底是……
按道理來說，鬧得這麽大，她不太可能不知道啊。
果然，變動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喬老爺子眉頭蹙緊，說道：“你就這麽死心塌地？為了他什麽都不要了？”
喬書棋聽了這話，微微動容。雖然喬老爺子表麵看來沒有什麽異常，但作為女兒，她哪裏能不知道，自己又傷了父親的心一次。
但是……
她真的做不到不管威廉。
他對她那麽好，從來不在意她的那些壞脾氣和不講理，盡己所能地給她一切她想要的。
而且，她實在對他有愧。
當年的那個孩子，如若不是她懷孕的時候還堅持要穿高跟鞋，就根本不會流產。那次意外也讓她傷了根本，直到今天都沒能有個孩子，想要使用其他方法，卻總也不能成功。他還總安慰她說“沒有就沒有，大不了我們將來領養”，讓她又是歡喜又是愧疚。
她覺得，這世界上不可能再比威廉對她更好了。
所以她沒法見死不救，所以……
哪怕明知道自己眼下這逼迫父親的舉動實在不孝，她也實在是……
“爸，我求求您，我真的求求您。”動了真感情的喬書棋眼淚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她哽咽著說，“幫幫他吧，他這次是真的被人給騙了，真的！”
喬老爺子看著泣不成聲的女兒，合了合眼，心漸漸軟了。到底是從小疼到大的孩子，雖說這些年裏總是用言語擠兌她，也責怪她太過任性，但父女天性又如何能切割。他心想，先查查看吧，萬一這次真的不是威廉的責任，他真的是掉進別人的坑裏了呢。
就算結果與書琪說的截然相反，到時候證據一擺，也更好可以讓她別再這麽死心眼。
想到此，喬老爺子說：“我先讓你哥查下。”頓了下，他補充說，“不過，如果真的是他的責任，你也別指望我會救他。”
喬書棋哪裏不知道這是老爺子心軟鬆口了，忙不迭地點頭說：“好！都聽您的！”
“吳媽，把她扶起來。”
“好的。”
素芳華也站起身，柔聲說：“書琪，我陪你去洗臉吧。”
喬書棋聽了這話差點沒柳眉一豎，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在宿敵麵前丟了臉，可眼下正是求人的時候，她若是把素芳華得罪了，後者一怒之下給哥哥吹耳旁風可怎麽辦？雖說哥哥從小就疼她，現在也對她不錯，但妹妹和老婆畢竟不是一回事，前者長期分離後者朝夕相處，心漸漸偏了也正常。
想到此，喬書棋暗自咬牙，努力忘記此刻的丟臉，壓製住心中的努力，態度很好地回答說：“謝謝。”
素芳華直接給驚了，這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
這人一驚，動作難免就慢了些，更是讓喬書棋暗中生恨——她覺得素芳華是在故意嘲笑她呢。
於是這對嫂子和小姑子，表麵看來彼此態度緩和了，實則關係更差了。
眼看著這兩人離開，這頓午飯也實在是沒法吃了。
喬老爺子離開後，桌上剩餘的三個“孩子”同時鬆了口氣，剛才的氣氛可真是太壓抑了。喬心願倒還好，身為外人的阮婉和沈子煜是真·尷尬無雙。
不過事已至此，尷尬也沒法子，而且就算尷尬，這種事她也幫不上什麽忙。
她是這麽想的沒錯，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