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讓她解脫
雪已經停了。
天幕暗沉,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似乎離天亮也快了。
孤鶴穿著白袍行走在雪地上。
他瘦骨嶙峋,那袍子像是浮在半空。
即便人走過去了,也隻在雪地上留下了一片淺淺痕跡。
身邊,是一頂白色轎子。
正是之前秦嫵乍然蘇醒的時候,追隨過的那頂轎子。
隻是眼下,無論是轎子裏坐著的人,還是抬著轎子的人。
都靜默無聲。
落滿雪的空蕩蕩孤山之中,唯有這一行人,沿著山路踽踽獨行。
…
忽然間,前麵的山坳處傳來猛獸似的吼叫聲。
孤鶴抬頭,從袖中滑出一枚古怪的青桐鈴鐺晃了晃。
很快,有東西從雪窩裏跳出來,四腳朝地,匍匐著快速朝他靠近。
轎子隨著孤鶴的腳步,一起停下來。
那過來的東西是一隻屍鬼。
不會說話,喉中發出荷荷的響動,一雙猩紅的眼珠,卻直勾勾看著身後的某個地方。
孤鶴冷聲道:“知道了,去吧。”
那東西重新四腳朝地,匍匐著跑開了。
孤鶴走到轎邊,冰冷猙獰的神色轉瞬間溶解,化為一片柔情。
他輕聲道:“阿虞,那個孽種找到了。看樣子,他是回了家。”
“嗬,他竟然還敢回去呢。”
“阿虞,別急,我這帶你去找他。”
。
繞過山林,剛走到那小溪邊。
孤鶴臉色已經變了。
前麵數丈之外,是一座小山崗,山崗上是一處別院。
往日這別院被樹木和白雪遮掩,看不真切。
然而此時,火舌吞吐,衝天而起,逐漸點亮半片天幕。
火光正是從那別院裏發出去的。
孤鶴臉色鐵青,把轎子停在山崗下,自己飛似的掠了上去。
就見大門口的門框已經燒了起來。
庭院裏一片大火,正房更是滾煙滾滾。
他勉強在院內轉了一圈,這裏早已沒有人的痕跡。
他轉而怒衝衝的從上麵下來。
那轎子依然安安靜靜停在山崗底下。
白色轎子,映著白色的雪,風掀動轎簾,露出裏麵的青色衣角來。
孤鶴眸中閃過血色。
“阿虞莫生氣。這逆子,今天一定要償命!”
一邊說著,手中青桐鈴鐺一邊連連晃動著。
泠泠響聲,水波似的傳遞開來。
很快不遠處被積雪覆蓋的山巒上,接連響起低沉的,類似野獸的嘶吼聲。
鈴鐺催促著那些聲音快速朝這邊聚攏。
三四隻屍鬼趴在山崗上,鼻頭在雪地裏嗅來嗅去,像是獒犬似的。
片刻後一起朝著山崗後麵的竹林咆哮。
孤鶴眉心一抖。
那個孽障,竟去了阿虞的墳塚?
他臉上的鎮定維持不下去了。
手中桃木劍一揮,一抹青色身影破轎而出,迎著風,高高站在轎頂。
黑色指爪銳利,三寸長的獠牙翻出唇間。
正是之前坐在轎子裏麵的粟美人。
孤鶴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口中卻柔聲道:“阿虞你也忍不住了麽?這一次,你我同去,絕不讓那逆子見到明日初生的太陽。”
他一手持著桃木劍,一手晃著青銅鈴鐺。
哪兒還像個書生文士,分明就是個走火入魔的妖道。
他那襲白袍在前飄動,青衣夫人跟在身後。
再後麵,雪花亂飛,腥臭撲鼻。
整座蒼黛山上,不知藏了多少屍鬼。
眼下竟全都被他召喚過來,齊齊朝著那竹林匯聚。
。
山上下了半宿的雪。
竹林覆蓋著一層白被,蒼綠的竹節被壓彎腰,偶爾發出一聲哢嚓的脆響。
那是竹子直接被壓折,積雪落下來,混著綠竹,散落一片。
竹林裏那條石子小路中間,有兩行還被雪覆蓋住的淺淺腳印。
孤鶴提著劍,一路往裏衝去。
就見竹林盡頭,青塚之前,站著一個穿著黑袍的年輕人。
他手裏的劍已經出鞘。
正凝視著那塊蒼青色的墓碑,安靜出神。
“孽障——這是你能來的地方麽?滾開!”
孤鶴陡然被激怒,一聲咆哮,朝他飛撲過去。
那黑袍青年置若罔聞。
在他撲過來的刹那,抬手,劍光閃過,墓碑後的青石崩裂。
那圓形的墳塚,被劍氣撞擊,碎石飛濺。
轟隆隆的聲響中,竟然直接倒塌了一小半。
“豎子敢爾——”
孤鶴目眥欲裂。
胸口劇烈起伏著,噗嗤一聲,急怒攻心,竟是吐出一口血來。
他臉色蒼白,仿佛第二次看到粟虞,在他麵前被殺死。
他眼睜睜看著,卻無法阻止。
孤鶴怒急哀急,已經說不出話。
揮著木劍,用盡全力,朝慕容傷刺去。
…
無數黑影伴隨著咆哮怒吼,朝他飛撲過來。
這些東西,無法觸及慕容傷的一絲衣角。
在它們蜂擁而來的時候,那抹黑影,已經輕飄飄掠到了竹梢。
腳尖輕點,積雪簌簌落下來。
慕容傷垂眸看著那墳塚底下露出來的密室台階,麵無表情。
這墳墓裏有機關。
大約,那個被孤鶴做出來的人偶傀儡,平日就待在這裏吧。
孤鶴暴怒:“你敢對你母親如此不敬!她死了之後,你還要毀掉她的墳塋!”
慕容傷高高站在竹林之上,垂眸看著下方的青塚。
手中劍光凜冽閃過,若北鬥之光。
眨眼間,剩餘的半個墳塚,連帶著那密室入口石階,全部化為飛濺的亂石。
竹林石壁之前,安靜存在了十年的青塚,在今夜化為一片粉末。
孤鶴一聲泣血的悲鳴。
“阿虞——”
站在蒼翠竹林之上的黑衣年輕人眸若霜雪。
“你沒資格叫她。”
像是為了回應那句呼喚,青色衣袍飄搖著,從竹林中跨出來。
那年輕貌美的夫人,已不複端莊的模樣。
雙眸血紅,青麵獠牙。
十指黑色利爪如勾。
孤鶴見到她,宛若終於尋到了失落的魂魄。
一把將她抱住,身體顫顫,口中不住喚著阿虞阿虞。
青衣女人對他的悲傷毫無反應。
許是被慕容傷身上陌生的血氣所吸引,她慢慢抬頭。
用那張陌生猙獰的臉,盯著慕容傷。
。
雪霰從竹葉上散落。
站在葉梢的年輕人,冷峻的麵孔上,忽然浮現難過的情緒。
他閉上眼睛,緩緩吸了一口氣,把心中刀攪般的疼痛按壓下去。
他母親,出身於大夏陳郡的貴族之家,無論什麽時候,都非常在意儀容。
他的母親,絕不會允許自己變成這樣的怪物。
她在這座蒼黛山,被困了十幾年。
既然生前最愛的男人不能讓她解脫。
那麽,他來。
他讓她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