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吃痛的皺著眉,半句也不敢回嘴,那婦人罵罵咧咧兩句也就放過她了,打發她到後麵水井邊洗碗,桃花認命的挽起袖子,洗刷著堆疊成山的碗筷,還有人不斷送來新撤下來的碗碟,月半中移,廚房裏的喧囂已經漸漸平息,院子裏還在幹活的大概就隻剩桃花了,她直起身子,錘了錘酸軟的腰,抬頭凝望著頭頂高高掛著的月亮。
靜悄悄的院子裏,響起腳步聲,桃花臉上卻是一點都不意外。
“豔楚姑娘。”
豔楚坐到水井邊,身上帶著說不出的疲態,和桃花一樣抬頭看著頭頂的月亮,桃花轉頭看著一邊的豔楚,開口道:“你還好嗎?”
豔楚低下頭,摸著自己的臉,“也沒什麽不好的,韶華易逝,人心易變,隻是我原以為自己不在乎,卻沒想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還是.……還是……”話語到最後,帶著微微的顫音。
桃花走過來,摸著豔楚眼角的細紋,道:“自從容公子不來了,你便再沒有真正開懷了,樓裏不知多少人等著你跌落雲端,我真擔心你的未來。”
豔楚摸著桃花冰冷的那雙手,卻是輕笑了一聲,伸手細細描畫著桃花的眉眼,“桃花啊桃花,你哪裏還有閑心擔心我啊?桃霞去時讓我好好照顧你,你現在出落的越來越好了,我把你藏在這裏也藏不住了,若有一日我護不住你了,你要怎麽辦呢?”
桃花半蹲著把頭放在豔楚的膝上,閉上眼睛,喃喃道:“豔楚,難道我們就這樣的活一輩子了嗎?”
豔楚摸著桃花的頭發,沒有做聲。
應缺站在一邊,看著兩人,他所看到的應該都是桃花生命裏最重要的記憶,桃霞,豔楚,這兩個應該是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人,從兩人的言語中可以得知,桃花的母親桃霞,似乎因為某種原因去世了,現在還在她身邊的,就隻有豔楚了,應缺低頭沉吟了半刻,再抬頭時卻是已經轉換了日月,依然是夜晚,弦月彎彎,眼前的兩人也消失了,應缺猜想大概是下一件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走到大堂,卻是依舊那副歌舞升平的熱鬧繁花,應缺勉強自己掃了幾眼,沒有桃花和豔楚的身影,應缺上了二樓尋找,在二樓走廊裏,看到了被堵住的豔楚,她看上去比之前更疲憊了,眼角的頹態愈加明顯,堵住她的卻是個熟悉的人,秋鳶。
“喲,這不是豔楚姑娘啊,怎麽?如今沒有客人上門,連點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了嗎?”秋鳶捂著小嘴,指著豔楚身上的有些舊的衣裙,眼裏浮現著惡意的嘲弄。
豔楚咬著嘴唇,身子微微顫抖著,兩手攥著衣服,卻是半句話都不敢反駁,對麵的秋鳶見豔楚這樣懦弱不敢還嘴,更是趾高氣昂,嘴裏的話也是越來越過分,說什麽豔楚裝得一幅清高的模樣,還不是被萬人騎,正當秋鳶洋洋得意的時候,身後一盆熱湯直接潑到她身上,秋鳶尖叫一聲退到一邊摸著自己的大腿,桃紅端著空
碗走到秋鳶身邊,“王公子今日不是要來嗎?秋鳶姑娘還不快收拾收拾,萬一被王公子看到你這副狼狽模樣,要是厭棄了你,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不是嗎?”
秋鳶捏著衣角,憤恨的瞪了她們一眼,便離開了。
桃花扔下空碗,走到豔楚身邊,豔楚紅著眼睛,勉強的撐出個笑臉。
“你怎麽來前邊了?”
桃花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淚,道:“如果我不來,是不是就不知道秋鳶在欺負你了,你讓我最近少來大堂走動就是因為這個嗎?”
豔楚臉上的笑還是撐不下去,輕輕歎了口氣,“我隻是不希望你因為這些無所謂的爭執生氣而已。”
桃花憤憤不平道:“這群踩高捧低的小人,如今見你失了勢,誰都來踩一腳,全然忘了你以前是怎麽照拂她們的。”
豔楚摸了摸桃花的頭,笑了笑,沒再說話。
樓下迎來送往的向媽媽,揮著沾滿香粉的手帕,高聲叫著姑娘們的名字,引著客人在桌前坐下,門口走進來一個清俊的少年郎,錦衣玉冠,手裏握著一卷書冊,清亮的眼眸掃視著四周,向媽媽扭著腰走過去,一雙手纏過少年郎的手臂,嬌笑著問道:“小公子是第一次來嗎?我們這的姑娘啊千嬌百媚,應有盡有,小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啊?”
少年郎眉頭微皺,飛快的抽出手臂,小聲問道:“不知這裏可有一位叫豔楚的姑娘?”
向媽媽微微驚愕,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小公子好眼光啊,豔楚姑娘可是咱們樓的招牌呢,尋常人可見不到呢。”
少年郎看著向媽媽諂媚的笑,臉上表情透著幾分不耐煩,從懷裏掏出錢袋扔給了她,目光落到周圍的人身上,眼中浮現出嫌惡的神色。
向媽媽捧著錢袋正要叫人,小公子卻直直的穿過大堂,走向二樓轉角處不起眼的兩人,豔楚和桃花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富貴的小公子,他望著豔楚,遞上手裏的書,“花外軒窗排遠岫,竹間門巷帶長流,風物更清幽,你是清幽客?”
豔楚有些驚訝他是如何認出自己的,沒敢接過小公子遞過來的書,隻是沉默的點了點頭。
後麵緊跟著爬上來的向媽媽側身繞過小公子,一臉笑的推開豔楚身邊的桃花,摟著豔楚道:“還不快把小公子帶到你房間去,記得好好招待人家啊。”一隻手悄悄伸到豔楚背後,掐著豔楚的腰,把她推向小公子,豔楚勉強穩住身子,微微俯身,“請小公子這邊來。”
小公子點了點頭,跟在豔楚身後離開了。
向媽媽斜了一邊的桃花一眼,“今兒真是稀奇啊,老樹也開花了,就是不知道能開幾時啊.……”掂量了兩下小公子扔給她的錢袋,搖著香噴噴的手帕下了樓。
桃花憤恨的拍了拍二樓的欄杆,拎著空碗下了樓梯,應缺緊跟在她身後,穿過小樓,回到廚房,走到無人的後院,站
定了一會,突然把手裏的碗摔到一邊,清脆的碎裂聲響在院中,應缺這才看到桃花滿臉怒容,等了半晌才聽到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那些人,怎麽不去死啊!”她憤恨踢了踢腳下的地,隻說那一句便緊緊的閉上了嘴,蹲下身又把那些碎片撿起來扔到牆角,認命的伸出一雙手,伸進堆滿了油汙的碗碟中,月光拉長著她的影子,勾著腰,活像個五六十的老太太。
應缺抬頭看著頭頂,心中暗暗感歎,這場戲究竟什麽時候才結束啊。
眼前人影恍惚,應缺知道又該是換一幕了,揉了兩下一直沒得休息的眼睛,再睜開眼時已經轉換了日月,天色大亮,青樓的人大都安歇了。
他還站在後院,麵前卻是多了一個人,豔楚靠著桃花,兩人緊挨著坐在水井邊,豔楚手裏捧著一本書,小聲念著書上的字,桃花倚著她的肩膀,嘟囔了幾句沒意思,豔楚一隻手握著書放在膝上,笑著摸了摸桃花的頭,“淨雲小公子是個好人,托了他的福如今樓裏還有我的一席之地,他前些日子不知道從哪裏尋來的詩集送給我,我不盡快看完,若他下次來兩個人都沒什麽話可說豈不是讓他失望了。”
桃花靠著她的肩膀,低下的那張臉一臉平靜,眉眼裏顯露幾分冰冷,嘴唇抖了幾下,卻是半句話也沒說出來。
豔楚翻開書,嘴巴一字一句念著什麽,應缺突然聽不見了,不管是什麽聲音,風聲,院牆外的人聲,什麽都消失了,就像眼前的隻是一幕鮮活的戲。
怎麽回事,應缺在一片寂靜裏,心中生出了一種惶恐,眼睛裏像是有不知從哪裏滴下的墨跡,黑色如同石板上新生的青苔,悄然無聲的生長起來,應缺慌張的揉了揉眼睛,一塊一塊的黑色最終殊途同歸,形成一片黑色的幕,應缺捂著眼睛,他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一絲光亮也無,他看不見了,怎麽會這樣?
“應缺,醒醒……快醒醒啊……”
莫蓮搖了搖應缺的身子,看著他緊皺著的眉頭,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逐漸放大的聲音最終驚醒了應缺,他滿頭是汗的醒過來,兩隻手緊緊攥住莫蓮推著他的手臂。
莫蓮有些驚訝,看著應缺無神的瞳孔,這到底是怎麽了,她還沒來及問出話來,應缺兩隻手用力的拉下莫蓮的身子,小聲道:“蓮姐,我看不見了,別告訴別人,那惡靈就在這裏,快走.……快走……快離開黃亭巷……”
應缺的話慌亂又急促,莫蓮心下一驚,側身擋住應缺的身子,笑著對走過來的孫少遊道:“應缺這小子做了個噩夢,催著我讓我帶他走,真是抱歉了。”
孫少遊也不甚在意,“無妨無妨,反正今日最要緊的五官已經畫完了,我也就不留你們了。”
莫蓮附應了幾句,拉著應缺快步離開了。
孫少遊看著兩人快速離開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這麽著急的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