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第二十二 月經風雨,泉水淙淙溺儂
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十里,鳥獸莫居。
這座山雖非高山,但由於地勢所趨,將青龍國的氣候及風土,一分為二。太華之東,拜天之賜,雨量適中,冬季有雪,遍地針葉森及摹,穀物果實豐盛,無匱乏之虞。
另一方面,越過分水嶺,太華以西,天氣炎熱,大地及空氣乾燥,僅有極少的綠洲點綴其間,沙漠、岩場、草原遍布,沒有森林。
不過源自山麓向南注入的渭水,因彙集了溶雪及地下水,而水源充沛。使得人們可以利用此河水,開鑿水渠灌溉附近農田及牧草地。而在渭水河口,有一著名的港口灌江口,可沿作水路通往南方的朱雀國。
山中有肥遺棲息,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
另外,山中鋪有幾條棧道,可供聯繫青龍廣大國土南北通商之用,在沒有商旅車隊的鈴聲時,則完全是一片死寂。
原本應是一片寂靜的山中棧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中穿過。
山海歷1942年秋末某天。
身著青龍國服飾的五名騎士,飛快奔過棧道,約在距離他們一百丈處,正有白虎國裝束的數百騎兵隊,殺氣騰騰,在後面追趕著。
五名騎者當中,二名少年、一名長發女子。另外二人中,有著藍色頭髮的年輕騎士,對著另一人大聲嚷著:
【後面有多少追兵?】
【大約五百吧?】
【似乎多了一些,若是四百以內,我一人就能應付得了。】
男子默不作聲,長發女子插嘴道:
【房玄明,不必理會華彥泉的夢囈。】
接著,女子賓士到少年旁邊說著:
【神使,蘇銘的軍隊很快就會趕到,請忍耐。】
穿戴樸素青色服裝的少年,猛力點頭示意。他正是不甚落入此方異世界的風桐。另一名少年名為流真,是青龍七宿的角宿。
雁門關給白虎軍隊攻陷之後,風桐的處境更加堪憂,不僅是白虎軍,連青龍國內的諸侯也對坐擁神使大義虎踞天下垂涎不已,而由包括胡曌在內的五名部下守護著。胡曌與蘇銘目前正前往漳關,請求漳關城主劉鄉的求援。
在山中棧道賓士大半天的風桐一伙人,被一支潛伏在附近專以掠奪偵察為目的的白虎部隊發現。
回頭望著追兵的逢儀,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確認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正對夕陽,於是舉弓搭箭,在馬上扭身回首,向後發箭。
逢儀的箭,飛進了白虎軍前鋒張開的大嘴。
【啊!】一聲異樣的慘叫,士兵的身子自馬鞍上摔了下來,隱沒在同伴騎兵揚起的沙塵中。
【好身手!】
為她讚賞的華彥泉,自己也拿起以白楊木打造的弓箭,把箭搭在弦上,對立於前頭的白虎士兵放射出去。
細條狀的銀色光芒,劃過虛空,落在白虎士兵的胸部。士兵雖然穿著胸甲,箭卻穿過中央接縫,刺進士兵的肉體,士兵無聲地在馬鞍上後仰,隨著馬匹狂奔數十尺之後,才力盡落馬。
眼見如此絕妙的射箭術,白虎軍禁不住面有懼色,只得勒住馬韁,放慢追趕速度,而後則從白虎這方放箭,射向風桐一行人。
數十枝箭飛了過來,一枝也沒有命中。白虎的弓材質較弱,射程較短,原本就無法和青龍國的相比;加上逆風之故,更加減弱去勢。
在白虎軍無效的反擊下,風桐等人與追兵的距離已經拉遠,相差一二百五十公尺之多,風桐雖不能獨當一面,但他畢竟是騎著神駿,能以白虎軍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馳。
神氣甫定的白虎軍,整頓好隊伍后,繼續追擊至懸崖邊。
突然,一陣令白虎軍無法意會的崢嶸軍風的角笛聲傳來,在周圍山嶺回蕩。崖上,夕陽餘暉籠罩下隱約可見胡曌立於馬上的英姿。頃刻間,伴著山谷的強風,弓箭如大雨般射出。
在無法向左右閃躲的山路,白虎軍人馬一陣悲鳴后,相繼倒下,而這些都只在瞬眼的功夫。事出突然,白虎軍眼見苗頭不對,於是打消追擊的念頭,調轉馬頭做鳥獸散。他們若知道所放過的是青龍神使,想必事後會很後悔吧!
前來的是蘇銘自漳關引調而來的援軍。善於用兵布陣的蘇銘,將弓箭手配置在山道左右的崖上,採制敵機先的攻擊,配合胡曌控制風向的奇術,一舉擊潰追擊到來的白虎軍。
為再度相逢而歡喜的他們,在不久之後即看到漳關。城門前,站著一位身格壯碩、身著絹服的男子,他即是青龍諸候之一漳侯--劉鄉。
貴族中,凡持有自己領土及私有軍隊者,皆稱為【諸侯】。在青龍國全境,此種諸侯僅有數百人。其他貴族,有的從王畿處支領高薪,位居宮廷文武要職,直接聽命於國主。其中當然不乏終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者。
房玄明已逝世的父親,即是諸侯之一,領有君子國之地。房玄明雖是大貴族家少爺的身份,不過,他母親並非正妃,而僅是出身低微的庶民,列屬特歐斯第二、三十名的愛妾罷了。她生下一名男嬰,即房玄明后,即被驅逐出宮。但是因為有供給他們足夠的生活費,於是房玄明母子遷往太昊住了下來。
房玄明在民間長大,與尋常百姓的幼童們一起成長。十歲那年,由父親派來的特使帶回故土。因父親除房玄明外,雖另有十名子女,可是都是女孩。當初心狠手辣的正妃,中毒暴斃,國候乃決定迎回唯一的兒子,立為繼承人……
巧的是,領有漳關及附近一帶領土的劉鄉,據說亦無子嗣。
【再怎麼樣的大貴族,仍是無法隨心所欲的。】華彥泉語中帶刺地說。
劉鄉將風桐迎入城內。
【屬下知道雁門失利之事,非常關心神使的安危。然而,以我個人微薄之力,無法與白虎大軍挑起複仇戰,只有內心愧疚痛楚。正著急自己的無能為力時,幸好今日蘇銘兄光臨本城,賜予我為神使效忠的機會。】
眼見面前這位心情激動、口中念念有詞的劉鄉,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華彥泉以懷疑的眼光,向站於一邊的女神官輕聲說道:
【逢儀,你認為這個人如何?】
【油腔滑調。舌頭都塗滿油似地,只是看來不是上等的好油。】
貌美女神官的批評相當中肯。因為她本身並不像劉鄉,她未有一兵一卒,就單槍匹馬奮不顧身參與風桐逃亡之戰。劉鄉冠冕堂皇的說記號,僅是自我推諉罷了。而露出會心微笑的華彥泉不斷點頭,深表贊同。
【的確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反而把不實真相抖露出來。】
【就跟某個人一樣。】
遭逢儀指桑罵槐的華彥泉,絲毫不動火氣說道:
【嗯,不過,好人也好,壞人也罷,美酒的甘醇是不會變的。】
晚宴擺設極其豪華豐富。各種肉類美酒,不斷地送上桌來,可惜酒水對風桐而言毫無用武之地。他以果糖水、紅茶等潤喉,當然也品嘗了不少佳肴。
風桐執起銀匙,正打算將由杏仁、蜜糖加石榴製成的冰果露送往口中時,突然劉鄉開口道:
【神使,屬下有一女,年方十三,在這個父親的眼光來看,長得是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如果能夠永遠伴隨在殿下身旁,將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聽了此話,風桐差點兒把冰果露吐了出來,而坐在一旁他的部下們,有的以奇異的眼光,有的以關懷的眼神,有的怨懟的眼光,注視著被噎住而說不出話來的神使。
晚宴過後,風桐、逢儀及其它四個人,各自被安排回房休息。共擠一室的蘇銘、房玄明、華彥泉、流真,於是就晚宴的點點滴滴聊起天來。
【劉鄉的目的,是想藉親生女兒,以外戚身份擴張自己的權勢。】
房玄明帶點諷刺微笑地說。在山海歷史上不乏此例。
【嗯,既然了解他的野心,放任不管,總是不妥。】
流真心有怨言。他對劉鄉將他與風桐拆開分房睡不能釋懷。原本,流真鋪好了毛毯,打算睡在風桐卧房門外,卻被劉鄉攔阻下來。
劉鄉有能力動員三千騎兵及三萬五千名步兵,若是擁護風桐,其他諸侯亦會群起效尤。基於此,風桐一行人才決定走訪劉鄉的領地,所以也要儘可能避免與他為敵。
一手撐住下巴,若有所思的房玄明說道:
【……不過,對方若轉而與我們為敵時,我們亦別無選擇……】
話才說了一半,房門響起輕叩聲。一手握著劍的胡曌叫道:【誰?】來者是風桐。
風桐自晚宴后,一起與在此的部將隔離,若無機會與他們商量。
【劉鄉向我開出了二個條件。】
其一是迎娶他女兒,其二是維持現有的青龍國奴隸制度。
【這不是言之過早了嗎?我們要先集結軍隊,與白虎軍一戰,收復了雁門之後,還要推翻離顯堯才能決定此事才對。】
【那麼,神使您如何回答?】
【我說我無法立即回答,只告之明天再回復,妥當嗎?】
【這樣說算可以了。】
【真不曉得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我尚未見過他女兒呢!】
眼見風桐心中確實不快,房玄明喃喃道:
【我也無法完全了解劉鄉心裡盤算些什麼。不,也許他自己本身也搞不清楚。是要控制住神使、解放青龍國,或是……
或者,以風桐的首級作為信物,向白虎軍投誠,以求恩賞。無論如何,漳關主對於自己送上門來的神使,想必打算作最大限度的利用,以求取自身利益。基於此,在他心中自然希望事先拔掉蘇銘或房玄明等眼中釘。
【或許,劉鄉今天晚上就會下手。殿下,雖然知道您很疲憊,為了大局,請隨時準備逃離。其他後事,交由我們來處理。】
說完此話,房玄明請風桐回房。他則在流真耳邊輕聲交代。流真點了點頭,隨即打開窗子,在守衛不注意下潛逃而出。
約莫過了一小時,流真再次潛回,並將手中之物交給房玄明。房玄明拿近鼻處聞了幾回,低聲暗笑,隨後再將此物倒入瓶中,鎖住瓶蓋。此乃黑運莖煎熬成汁,加入香油、罌栗葉混合提煉而成,會發出具有催眠作用的無色無臭煙狀氣體。流真發現此物就放在天花板上。
【劉鄉就會用這般小技倆。看來我們也不用跟他客氣了。】
【是嘛,不用客氣了。好吧!我想好好養精蓄銳。】
看見準備在事情尚未發生前休息片刻的華彥泉用毛毯裹住身子后,蘇銘轉身對友人說道:
【房玄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單憑想象,就令人心寒。以神使為首解放青龍國,是因為胡曌殿下不是皇室血脈吧?】
戰場上英姿風發,從無懼色的勇者,內心卻難隱不安之情。此時提起這敏感話題,可想而知,此問題必在他中困擾良久,百思不解。
房玄明抱著胳膊。
【以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李平陽與胡九成婚那年,是1923五月。胡曌殿下,乃於1924年一月出生,前後只有七八個月,照理說,殿下不可能為李氏一脈的遺子。】
【是呀……】
好似從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似地,蘇銘點頭贊同。反倒房玄明自己心有不安模樣。他從旅行用原木棉紙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攤放在毛毯上。
【三陽同天嗎?】
【我在皇宮裡找到的密卷,是青帝太昊伏羲留下的預言。】
光武帝李明淵是位英明的君主,人民尊稱為賢王,若勉強舉其缺點,過於迷信為其最大短處。不僅是正統神官,來路不明的預言者或魔道士他也相信,使得進行重臣為此憂慮不已。
然而,在房玄明推算下,事情並非出於突然。先皇李明淵,並立平陽王、晉陽王、汝陽王三位王子時,事實上朝臣或貴族即有不少人皺眉搖頭,推測必定引來兄弟互斗、王位之爭。
【蘇銘,你相信預言嗎?】
蘇銘經房玄明冷不防一問,略顯震驚。
【這個嘛,我不相信。或者說,不想去相信。若說我的想法作法被太古的預言者之流看透的話,心中會很不愉快。】
蘇銘微微苦笑回答。
【我是全憑自己意願行事及過活,不論成功失敗,責任都由我自己負擔。】
【真不愧為勇者。只是,世上不同於你的人很多。甚且連光武帝李明淵都為預言所困擾。】
【房玄明,你想說什麼?】
【抱歉,蘇銘,請再等待一些時日。我思緒尚未整理好,所得的證據也不多。不過,也不會再等太久了。】
蘇銘無言地點點頭。
房玄明獨自陷入沉思。
預言若能實現,只有二種可能。眾發現遵守自然的規律法則,此其一。但這成為知識而普遍之後,若稱之為預言,未免太胡扯了。例如:【冬去春來】、【明天中午漲潮】之類。其二,深信預言的人,為實現預言而付諸行動。房玄明的指的,正是第二種。
就在此時,不論日夜,整個國家如淪陷魔域般,百鬼橫行。房玄明並不認為,李顯堯為理想君主。不過,他尚不失為支撐青龍國的有力支柱。
此支柱似將隱沒。所謂的神使是否真能力挽狂瀾,能否成為新的青龍國的支柱?
入夜,好似天使在夜空中撒下寶石般星光滿天。
星光之下,地面之上,幢幢黑影迅速移動著,約百人身著重裝甲胄,正向鋪滿石子的中庭齊聚過來。列於隊伍最前頭,有一穿著與眾不同,飾金帶鋼盔甲胄的男子,正是城主劉鄉。言行舉止、外表服裝,都修飾得太過頭的大漢。
劉鄉深信房玄明一夥,必在藥物作用下沉睡著。不久,劉鄉帶領一團士兵,來到風桐寢室門前,敲著木門,喚叫王子。
【什麼事?劉鄉。】
應聲開門的風桐並非著睡袍,劉鄉心覺意外,但立即加以掩飾。
【我想為殿下除去蘇銘、房玄明這幫人,他們在殿下左右,將會危及殿下,懇請殿下成全。】
【他們跟隨在我身旁,盡忠於我,為何要除去他們?】
【這幫人都是奸佞之徒,日後將會危害殿下及我國,已是很明白的。】
【一派胡言!】
遭風桐指責的劉鄉,說話聲比先前更為大些。
【我完全是為神使著想。您可曾想到,房玄明足知多謀,但為何又讓李顯堯不悅?全然是他提出廢止奴隸制度,沒收神殿資產,使貴族與庶民適用同法,危及青龍國命脈的激進主張所致。即使趕走了白虎軍,但國家由房玄明那種人掌政,終究會走上滅亡之路。也許他不知輕重,有什麼非份之想吧?】
說話像長串的連珠炮,幾乎要讓風桐耳鳴,來自新時代的他可不認為奴隸制是什麼好東西。
【房玄明並無任何要求。只是我基於個人意思,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官位而已。】
風桐不悅的情緒迅速擴大。為何劉鄉要如此貶低他人?而且只是基於【將來也許會發生】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劉鄉,如果你想一展抱負,等我尋齊青龍七宿,驅逐白虎軍之後,必下神詔太昊城拔擢你為相。因此,你能否和蘇銘、房玄明合作,共同輔佐我?】
風桐瞎掰著房玄明教授的一套,面不改色。
【很可惜,沒有辦法。】
劉鄉叫道。接著,又是長串的連珠炮轟。
【蘇銘與房玄明本是舊識,政治理念可能一致。而逢儀、華彥泉二人,心中有何盤算,實難捉摸,不可採信重用。最終,這群在國主翼下,扶不起的『棟樑』,只好轉而利用神使。無論如何,懇請神使遠離他們,將保護您的重責大任交給我……】
風桐舉手示意,這才中斷了劉鄉的長篇大論。
【如果,一切如你所言,那麼我就得放棄房玄明他們羅?】
【的確是要如此。】
【我完全不明白你現在想些什麼?】
風桐幾乎要大叫出來。
【現在要我放棄房玄明一干患難之交而選擇你,你能斷定將來我就不會捨棄你嗎?】
聽了此話,劉鄉非常驚訝,瞠目無言以對。
【你無的放夭,說了一堆房玄明的壞話。房玄明曾讓我借宿一晚,從未算計過我。】
劉鄉感受到風桐極度的忿怒與輕蔑,他的表情也險惡起來。
【承蒙關照,謝謝今晚盛情款待。不過,自此我不再視你為同路人。】
留下此話,風桐背向多話的城主,快步地走在石板走廊,喊著部屬的名字。
【胡曌!流真!房玄明!蘇銘!華彥泉!逢儀!耶拉姆!快起來,我們立即離開這裡!】
沖開房門出現在庭廊的幾人,全如王子一樣,衣裝端整,隨時待命的模樣。蘇銘身上的黑色甲胄,在火炬映照下閃閃發亮。
【臣等在此待命,只候神使指示,我們立即備馬。此處非久留之地。】
【加上又無美女。】
華彥泉快活地說道。
六人步出庭廊,配好馬鞍,一到鋪滿石子路的中庭時,拖著豪華而笨重的甲胄,踉踉蹌蹌、狼狽不堪的劉鄉,快步趨近。
【請留步,神使,請留步。這幫人裝成一副忠義之士的樣子,正打算將神使引往歧途,是罪不可赦的惡徒。】
風喧囂,心躁動。
【恐怕是說你自己吧?劉鄉。沒能成功地以神棍為傀儡,可也別嫁禍他人!】
胡曌在夜裡一席素衣,翩然而至。
劉鄉惱羞成怒,手腳顫動,神情為之一變,足證房玄明的指謫無誤。劉鄉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露出僵硬的微笑道:
【會招致你們多餘的懷疑,是我個人德行不足,我也就不勉強。殿下,至少留下你座騎的馬蹄鐵當作給我部下的賞賜,如何?】
說罷,城主做了一個手勢。二名士兵快步走向風桐座騎前。
流血,就發生在下一瞬間。
一名士兵,被華彥泉的劍削破喉嚨;另一個士兵,被逢儀的劍切下一隻耳朵。
慘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一人滾落地面,另一人掩住血涔涔的半邊臉,踉蹌倒地,暗藏在腰間的二把短劍,掉落在馬腳邊。逢儀瞪視著城主,眼神咄咄逼人。
【身懷利刃,趨近神使,所為何來?難道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時,劉鄉對於企圖捉拿王子的陰謀,已無意掩飾。頓時,數十把劍在風桐身旁飛來晃去,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為了你好,還是乖乖讓我們離開,劉鄉。】
蘇銘的長劍在星光下閃閃發光,嚇得劉鄉屬下心驚膽跳。
【戰士中的戰士】之威名,他們早已目睹耳聞。三年前,將號稱皇庭最豪勇的戰士--冠軍侯之弟夏侯霸,自馬上一刀砍下來的正是蘇銘。
【弓箭手--】
對於劉鄉的叫喊,只回應過來一陣狼狽的聲音。弓箭隊的箭矢突遇強風,准心早已遭到破壞,無法派上用場。
【幹得好,胡曌。】
受風桐褒獎,胡曌嫌棄地撇開頭。
劉鄉只有面冒熱氣。憎恨地瞧著胡曌,大聲嚷叫:
【你,你這狡猾的妖女!】
【那裡,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胡曌此話,自不是謙遜之詞,而是對其諷刺。
【我說啊,漳侯,我方雖人數單薄,不過既備弓箭又有射手。賢明如你,我想會造成打開城門送我們出去吧?】
劉鄉兩眼血絲地瞪視著流真。出言譏諷的他搭好弓箭坐於馬上,正對著劉鄉的胸膛。
劉鄉即使逃過這一劫,蘇銘或房玄明的快劍尚隨侍在後。
劉鄉雖不甘心,也只有命令侍衛打開城門,但此時中庭的火炬突然熄滅。
【拿下神使!】
瞬間,殺聲四起,士兵們團團圍住風桐一行人。顯然,劉鄉的部下想幫助城主達成他的野心。事情演變出乎風桐等人的意料,同時,也是劉鄉始料未及的。但是,在陰暗及混亂中,反倒對風桐一伙人有利。
蘇銘的長劍在半空中飛舞,沾滿血腥。層層圍住劉鄉的兵士,就像黏土做成的泥人一般,一一倒下。
怒號、悲鳴、刀劍交擊聲中,眼見士兵節節敗退,有感於神劍快利,劉鄉開始逃跑。為找尋安全處所,連滾帶爬沖向層層階梯的城樓上。當他回首往下望時,恰巧撞見最不想見的人--房玄明的快劍,逼在眼前。劉鄉汗如雨下,急忙轉身拔劍反擊持劍文士。
死到臨頭仍不願求饒,倒是個重名譽的諸侯。然而畢竟勇氣和武藝並非同義。
劉鄉奮力一擊,房玄明連姿勢也未改變,就將其擋了回去。
【愚蠢的人呀!】
一陣破風聲,房玄明的長劍揮來,削掉劉鄉的頭顱。沒能當成【風桐首相】的侯爺,無聲地墜落在城壁之下。
【你們的侯爺已經死了。你們還想為死者奮戰嗎?】
房玄明高聲呼叫,眼見城主的首級被房玄明的劍高高挑起,士兵們紛紛丟下武器,束手就擒。失去主君、元氣盡失的士兵們,此時,或許想快點送出瘟神。他們聽從了房玄明的話,乖乖地將城門打開。
是否就此取下漳關,做為根據地呢?房玄明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眼見風桐眉頭微蹙,馬頭轉向城內一隅。
【您想做什麼呢?神使。】
【既來此地,我想解放劉鄉的奴隸。去問問奴隸的小屋在哪裡?】
胡曌策馬前進,其他幾人亦跟隨在後。只是,並非無條件地贊同胡曌的神情。
來到奴隸小屋前,胡曌下了馬,用劍砍斷掛在門口的鐵鎖。鐵門打開,驚醒了擦肩擠在一室而眠的奴隸們。
【去吧!你們已經自由了!】
奴隸們以懷疑的眼光,定睛望著少女。一時間,沒有人有任何的行動。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材與蘇銘相仿的黑奴,粗聲粗聲地問道:
【我們的主人劉鄉,可知這件事?】
【劉鄉已死。所以,現在你們自由了。】
【主人死了?】
驚慌、叱喝聲四起。對胡曌而言,奴隸們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是你這傢伙殺死他的吧!】
【不可饒恕的惡徒,我們要為主人報仇,別讓他們逃了!】
奴隸們手持鐵鍬鋤具,蜂挾群起。
蘇銘立即策馬向前救起胡曌,同時華彥泉牽住王子坐騎前來,讓風桐登上自己的馬匹。這些動作稍一遲疑,胡曌定將在奴隸手中,被活活打死。
六騎集結衝出城門。列於馬隊最後的流真回頭看時,叫罵鼓噪不斷的大批奴隸,正從城門蜂擁而出。但他們僅是徒步追趕,自不必擔心會被追上。
原本一番好意,被徹底否定,胡曌自此一路沉默不語。眼見胡曌悶悶不樂,房玄明開口道:
【劉鄉在奴隸心中,想必是個和善的主人。就奴隸們的眼光來看,將殿下和我們視為他們的敵人是當然的。】
胡曌回頭看看房玄明,如晴朗夜空般的瞳眸閃爍著。
【為何不事先告訴我事情可能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事先告訴你,未必會接受吧!世上有許多事情是必須親自體驗才能得知的。】
【你也經驗過類似的事嗎?房玄明。】
風桐的問題,正中要點。房玄明面帶苦澀,喃喃說道:
【我在七年前,繼承父親的領地。當時解放奴隸的事。】
五年前,使用絕妙的策略,斥退三國聯軍,房玄明返回自己的領地發現,原本全部釋放的奴隸,約八成左右的人,又再度返回自己崗位工作。
事實上,已擁有平民身份的奴隸,並無具備平民生活的技能或目的。房玄明解放他們時,皆發給一年的生活費,然而,他們並無計劃性使用金錢的習慣。短時間內,用盡了所有花費,結果,只好重回房玄明身邊。
【前任主人待人和善,不像現今的主人,會趕我們出去。】
奴隸們對年少主人的批評,給房玄明極大衝擊。和五年後的今天,風桐的情況相同……
【再也沒有比在寬大為懷的主人之下做事,更為輕鬆的日子了。因為,不用自己去傷透腦筋,只要聽從命令,便可不愁吃、不愁住。五年前,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若葉對敬愛的主人投以關注的眼光。風桐接著問起:
【話雖如此,你也是基於正義信念才這麼做,不是嗎?】
房玄明輕嘆道。
【神使,正義也許並不像太陽而像星星。天上星星無數,彼此之間互爭光輝。蘇銘的叔父白落有句話經常掛在口邊,他常說:『先得認定自己才是對的。』】
聽了此話的蘇銘臉上表情複雜。
【那麼,房玄明,人們真的不需要自由嗎?】
胡曌問道。
【啊,殿下,不要被我所說的話左右才好。殿下正往大道邁進,務請堅定地走下去。】
房玄明搖頭道。
【人類本應生而自由。奴隸之所以捨棄自由,甘願扣上枷倘,實因腐敗的社會制度所致。】
風桐堅定的說。
【神使大人?】
房玄明扭頭看向風桐,十分驚訝。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蘇銘,開口說道:
【好了,各位,接下來,該往哪一方向走?】
往南走,通過廣大的渭水地區,將到灌江口。若馬首往東,則到達繁榮的東方國境。或可前往太昊城。向西的話,有戍守西方國境,以步兵為中心的部隊……
往何處走?
風桐勒住馬韁,其他幾人亦停住馬。轉頭回望一行人。
瞬間,心中一陣奇想。這五人,會跟隨他到何時呢?在被他們厭棄之前,自己能成為一位了不起的神使嗎?
【往東走。】
胡曌說道。他們必須奪回雁門,找尋行蹤不明的七宿士,還要推翻李顯堯。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現今青龍國最大兵力,乃在東方國境。
瞬間,黑夜將逝,黎明接踵到來。
一隻飛鷹,劃過藍天,不停地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此地是青龍國東方國境。昔日,曾是青丘國領土,山川遍布。
再往東走,經過泰山,即達青丘疆域。眼前,重山峻岭一隅,可看見青龍軍據點所在,以赤砂岩堆砌而成的青丘之城。
飛鷹找到地面上的主人,在空中作個大盤旋,隨即俯衝而下。
青丘城最高台壘上,佇立一名男子。身穿甲胄,高舉起左腕,飛鷹停駐在主人腕上,輕聲一鳴,狀似嬌喙。
【乖、乖、風蝕,旅途勞累了。】
男子名為晏蘇,為青龍國身負盛名的十二名神將之一,年僅二十九歲,是除了蘇銘之外,最年輕的萬騎長。身材勻整修長,不遜於蘇銘。輪廓分明的五官之下,留著端整的絡腮鬍,兩眼炯炯有神。
人稱【流蘇公子】,乃因精通琴劍齊使的奇妙武技之故。在擔任千騎長之時,戍守西方國境,與白虎軍對敵,琴劍雙絕早已遠近馳名。因而,青丘及泰山邊境一帶,人們口誦著一段佳話。
【琴心劍膽流蘇帳,不叫戎戊過陽關。】
二年前,青龍國與列子兩國間,成立休戰協定,列子國同意轉讓五座城堡給青龍國,之後,晏蘇轉駐東方國境。
晏蘇拆開綁在鷹爪上的羊皮紙,略為過目后,眼見傳令兵爬上城壘來傳話。晏蘇同僚好友,同是十二神將的王蹇喚他前去。
王蹇以老練著名。年六十二歲,為神將中最年長者。同時他亦是殺神白落四十五年來的深交戰友。身材微胖,但毫無老態,眼神亦像年輕人般銳利有神,髮鬢雖已灰白,除去這一點,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
晏蘇去到他的房間。
【老將軍,打擾了。】
【你引以為傲的飛鷹,從西方那帶回了什麼消息?】
【您的耳朵真利呀!】
宴蘇淺笑著,聽從老人的邀坐,盤腿坐在地毯上。黑人奴隸的女兒,端來麥酒壺及銀杯後退下。
【喂,西方有什麼好消息嗎?】
【談不上什麼好消息。】
宴蘇苦笑。
雁門,潛藏著宴蘇信賴的部下,每月三次,利用飛鷹往返,帶回邊疆各類情報。不論軍事上或宴蘇私人方面,皆極其寶貴。
【是嗎?青龍神使至今仍下落不明嗎?】
【可以確知的,衛國候叛變;除此之外,其他可就……】
宴蘇急躁似地搖了一下頭。
羊皮紙上記載,雁門那一帶,配置的白虎軍約三十萬。要豢養這批大軍,所費不貲,因此,雁門關市民每天生活在搶劫掠奪陰影中。
【無論如何,糧食若不足,白虎軍必得分散部份兵力……】
【就算我們,手邊也沒有多少軍隊。】
【是呀,從最基層動員的話,還不到十萬吧!】
現今,他們可以動員的兵力,大致是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而其先決條件,是整個東方國境地帶可以無人戍守。
【關於朱雀邊境,大可安心吧!國主病危。為爭奪王位繼承權,朱琥朱璋兩王子間,看來是避免不了一場流血紛爭了。想必無跨越邊境侵略我國之餘暇。】
不過,玄武國、列子兩國,並無特別內部紛爭。若邊境空虛,二軍入侵,則即使收回雁門,大半國土恐已拱手讓與敵國。
結果,仍是欲動而不能動,只有伺機而為。
得到一個無趣結論,宴蘇步出營房。留下王蹇,手撫著臉,神態疲憊模樣。
站在城壘上的宴蘇,把玩著飛鷹,對它說道:
【王蹇大人對我似乎有所隱瞞。在他老人家眼睛看來,我像是尚不足信任的年輕小夥子,我想我還不至於那麼不可信賴吧……】
飛鷹無聲,好似能夠停駐在主人手腕這種安全地帶就心滿意足似地,翹首望著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