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麵對
到淩晨的五點多鍾,金穗心身上的熱才稍微退了一點兒。幾個醫生又進來給她做了一個檢查,一致說睡上一覺,明天醒過來問題就不大了。隻要好好休養,總能補得回來。
俞故笙一夜未睡,雖眼中有幾分紅血絲,精神看上去卻和平時沒有兩樣。他板著麵孔,因沒有一絲笑痕跡,瞧著就過分嚴厲肅穆。
何媽跟小蘭立在他跟前,心裏料到早晚會來這麽一遭,雖然金穗心落水絕對跟他們兩個沒有關係,多少還是有點兒忐忑。
季修年在旁唱白臉,笑著道:“你們兩位是先生特意挑了送到滴翠苑來的,先生的脾氣,你們多少知道一點兒,有什麽話隻要照實說,先生不會太為難你們。”
這個“太”字用得很好,也就是說,“為難”總是要“為難”的。
何媽便一馬當先,垂著頭道:“是我們兩個的主意,想要先生跟太太和好。隻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在背後動手。”
俞故笙掃了她一眼:“我瞧你是個謹慎小心的,卻是我看走眼了。”
他音量不大,可那份壓在嗓音之下的威嚴令何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季修年,按照規矩,該怎麽處置?”
季修年道:“自作主張的,至少,也是逐出門去。嚴重些,丟進黃浦江喂魚。”
“不過,”他彎著笑眼看了小蘭跟何媽兩個人,“太太現在還沒醒,醒過來要是一瞧身邊熟悉的人都換了。一來,先生跟太太要因此齟齬,再一個嘛,一時之間,要合適又忠心的,難找。”
他說:“就這一回的事情看來,這兩個對太太是很忠心的。”
俞故笙嗤笑了一聲。眸光冷得很。
季修年繼續在一邊唱白臉:“先生也不想太太還未好,就操心這些小事。小懲大誡也就罷了。”
俞故笙冷著眼掃了他一記:“你這是在偏袒他們?你膽子不小!”
季修年不怎麽怕他那張一板下來駭死人的棺材臉,仍舊持著笑:“先生是有主張,明是非的人,我隻是順帶提一嘴。”
“狗膽包天的東西!逐出門去豈不便宜了他們?”俞故笙冷笑。把底下站著的小蘭跟何媽嚇得胳膊、背上,冷意直冒。
季修年劈裏啪啦說了一嘴,俞故笙隻將兩隻眼睛錐子似的在小蘭跟何媽身上盯著,也不做結論。其實,當下的三個人心裏多少都是有數的。俞故笙並不是因為他們自作主張把金穗心引到碧翠亭去動肝火,而是那推金穗心下水的人竟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叫他心火旺盛。
何媽剛才已把自己見著都說了,小蘭也一五一十說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動向,誰都想要抓著黑暗裏的那隻手,卻誰都被糊弄著,找不出真相來。
室內正當氣氛凝滯,冰冷嗖嗖,小蘭跟何媽站得久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腿麻哆嗦,還是被俞故笙那高壓的目光盯得哆嗦,身體都微微打起晃來。
季修年也覺得俞故笙這頓火發得有點兒不同尋常。俞故笙鮮少會有因扭不出禍頭子而頂針到把人關著,施加無形重壓的地步。
季修年尚未跟俞故笙這位正式娶進門的年輕太太見過麵,之前總覺得,無非就是俞家後院又多出來的一個女人,見不見都沒什麽所謂。這會兒.……他看了看俞故笙緊繃的麵孔,忽然對那位年紀很輕的前朝格格感興趣起來。
就在室內氣氛越來越緊繃,下一秒似俞故笙開口,就會叫人把底下那兩人拖出去丟進黃浦江喂魚的當口,惠香在外邊急急的喊:“先生!先生!太太醒了!”
俞故笙驀的起身。
季修年眼見著他從上首疾步離開,行動中把桌邊上的半杯茶都給帶翻了,不禁提著一邊眉毛往上挑了挑。
小蘭跟何媽見著那扇門被推開,外頭的陽光裹挾著一絲絲冷風刮進來,雙腿頓時被鬆了綁一樣,窒悶之中得到了一絲喘息,忍不住大大的吸了一口氣。
惠香進來,畏縮著衝季修年鞠躬:“季先生。”
季修年擺擺手,心情似很好的模樣:“扶他們兩個回去歇著罷。”
惠香答應了,趕緊過來攙小蘭跟何媽。
小聲在小蘭與何媽耳朵邊上道:“我跟太太說了,太太讓我趕來找的先生,你們兩個放心,太太說知道你們為她好,不會叫你們因此受罰的。”
何媽抹了一把微濕的眼眶,“哎”了一聲。
小蘭抱著惠香,連聲說“嚇死了”。
俞故笙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小樓,將門一下推開,金穗心正靠在床邊上喝藥。
她麵色仍白,一夜過去,眼窩都深陷了許多,然而襯著那白蚊帳衝他微微一笑,溫軟的說“你來了”三個字時,卻像是一把手槍,槍裏的子彈準確無誤的對準他的胸膛口,來了那麽一下。力道之重,嗆得他緩了一刻才能行動。
俞故笙掩飾著拿拳頭在嘴唇邊上輕咳了一聲,走到床沿邊上。示意喂金穗心喝藥的小丫頭下去,他自己接了藥碗來坐下。
金穗心看著他,見他拿了湯匙要喂她。連忙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我自己來。”
俞故笙避開她送來的手,烏沉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金穗心咬了咬嘴唇,沒堅持。
泛著熱氣的藥湯送到跟前,金穗心有點兒別扭的張嘴含住了湯匙。
拿眼梢偷偷的掃了他一眼,她沉吟了一會兒,趁著他舀藥湯的當口,嚐試著開口:“小蘭跟何媽他們.……”
“先把藥喝完。”
他長睫低垂,麵色巋然不動。
金穗心莫來由的心虛,低低應了一聲,張嘴接下他送過來的湯匙。
氣氛有些怪異,他喂藥,她喝藥,看似十分和諧,可他除了進來時看了她一眼,始終半垂著視線,藥送到她唇邊,眼皮也不抬,顯然是不快的。
金穗心不明白,他為什麽不高興。還在為金府宴會上的事生氣?還在為李琮跟她的過去惱火?還是.……還是她落水,把他連累了?
她聽惠香說了,是他救的她。
最後一勺藥喝了,他把碗放到一邊,起身似要走。
金穗心一急,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俞故笙眉梢一低,視線從那削尖的蔥白指尖轉到她臉上,臉色沉得厲害:“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