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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錯綜

  俞故笙小心將人抱進浴缸裏,他起身要去拿毛巾來替她揉搓,緊閉著雙眼的金穗心忽然伸出手來,抓住了他被水浸濕的衣裳一角。


  她迷迷糊糊的闔動著嘴唇。俞故笙湊近一聽,她說“別走”。


  俞故笙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輕聲道:“我不走。”


  一邊要撥開她的手指去拿毛巾。


  金穗心整個人既像是在冷水中浸泡,又像是在滾燙的熱水裏煎熬。魂魄困在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中,想要逃脫出來,卻手腳俱遭捆縛。


  她難受至極,滾燙的眼淚落下來,嗓音哽咽:“別走。”


  緊跟著便發出帶著哭腔的呻吟。


  俞故笙何曾見過她這副模樣?他心裏頭疼得發緊,望著她那浸了冷水,早泡得不像腔的掌心傷口,痛恨自己身為男子,非但沒有男子的胸襟,對她曾經訂過婚而耿耿於懷,更要她一個女子首先來討饒,求他的原諒。導致這一場事故。


  將她一隻手攏在掌心裏,俞故笙半蹲在浴缸邊上,姿態虔誠,聲嗓低緩,帶著歉意:“我不走。你快醒來。穗心,你,你要醒來。”


  金穗心哭得越來越厲害,然而聲音卻並不大,那憋悶著,似痛苦的呻吟著,滿麵掛著淚。俞故笙先還在她耳旁低低的說著告饒的話,卻見她半點兒好轉的跡象都沒有。反而是越來越難受的扭轉著身體,仿佛受著煎熬一般。


  將人從浴缸裏抱出來,外邊醫生早候著。俞故笙吼了一嗓子,等在外邊的醫生進門時,雙腿都是哆嗦的。


  幾番輪流看下來,個個都說金穗心是受了寒氣,並不是大症候。可緊接著,金穗心渾身開始冒汗,整個人也難受得不停在床上輾轉。


  俞故笙把來看病的醫生都罵了一通。還是一個西洋醫生說,要是今天晚上不退燒,明天可以試一試掛水,才把俞故笙稍稍安撫下來。


  卻也說不上安撫,好歹是幾個醫生都得了條活路,被俞故笙喝令到小客廳裏等著,直到明天早上瞧著金穗心的情況才決定去留。


  何媽跟小蘭也忙得腳不沾地,小蘭將門掩上,擔心的望著屋子裏頭,問何媽:“太太會沒事嗎?”


  落水,頂多傷風感冒,隻要能退燒,將養將養總能好起來。俞故笙這樣大的反應,何媽也是始料未及。把小蘭等不明所以的人嚇得夠嗆,也是自然的。


  何媽倒不是很擔心,點了一點頭,隻說:“是福不是禍,我們別在這裏站著,先生要什麽,會叫我們的。”


  待周遭沒了人,房間裏便安靜下來。隻聽到金穗心因難受而沉重的呼吸。


  俞故笙剛在何媽的提醒下才換了身衣裳,他小心上床,將人摟到懷裏。


  第一次碰她時,他就知道她很纖弱,腰肢細得他要她時都不敢用力。然而在此刻,她渾身滾燙,這樣孱弱不安的時,他才曉得,什麽叫小心翼翼。


  他總擔心他稍有個差池,她就要死在他手上。


  俞故笙低頭看著被汗浸透了發絲的小女子,腦中滿是黑暗之中漸漸被池水吞咽的一道身影。他在這個吃人的世道裏打滾了這樣久,生死線上幾度徘徊,從沒有怕過。可那一刻,他知道怕了。


  她與他一樣,少時家破人亡,寄人籬下。可她卻始終淡然,即便活得那樣狼狽,卻還改不了獨立於髒汙之中的清高模樣,像是再混亂再肮髒,都染不上她分毫;而他,是早就泥汙血淖,滿手肮髒,這輩子都洗不淨的了。他想要得到她,也想要毀了她,想知道她在前狼後虎,懸崖之巔時會怎樣;他忍不住想護著這一點點幹淨,像是護著兒時還未沾染泥淖的自己。矛盾而掙紮,掙紮而淪陷.……到眼下,已是徹底無可挽救。


  從見她第一麵時,他就知道,自己對這個小女孩子是勢在必得的。他以各種借口來勾勒必須得到她的理由,而現在,這些理由統統龜裂成碎片。


  俞故笙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他待她是不同的。她於他,並非後院裏千篇一律的女子而已。


  “十一”。


  從薄唇間呢喃她的小名,俞故笙低垂下臉來,將滾燙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上。牢牢握住她拽著他一片衣角的小手。


  金穗心恍若在大海之中掙紮,她所在的小船將要沉默,她拚命的想要抓住一塊救命的浮板,可還是止不住身體往下沉……驚濤駭浪之中,恍惚看到她阿瑪站在船的那一端遙遙的看著她。


  她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不停的喊“阿瑪,你別走,阿瑪,你等等十一”。


  她努力想要衝她阿瑪跑去,身後卻不知是誰,緊緊抓住了她的一隻手不肯放。她掙紮著要走,那抓著她手腕的人卻越發用力.……

  她潛意識感到害怕,身後那個攔著她的人令她感到恐懼,她此時若逃不開,這輩子都會困在這風雨中、黑暗裏。


  她掙紮、她抗拒……可她逃不了。


  滴翠苑一晚上燈火通明,幾個醫生進進出出忙碌,俞故笙一直陪在小樓裏,寸步未出。


  柳方萍得到消息,也急著趕過去看了一趟,然而,她連金穗心的臥室門都沒能進去。


  俞故笙不許。


  “幾點鍾了?”


  陳媽道:“要五點鍾了。”


  柳方萍站在窗邊,越過一片湖光,似乎能夠見到對岸院子裏的燈光。她一整夜都未睡,睡不著,心如針紮似的睡不著。


  他何曾對一個女子這樣在意過?她總以為,即便那小丫頭再叫他上心,也不過就是個新鮮的玩意兒。既是玩意兒,總有膩味的那一刻。可現下看來,並非如此.……

  柳方萍伸手將窗戶關上,緩聲說道:“八點鍾,先生要去金鳳凰舞台。”


  陳媽說:“聽說,季先生來了一趟,先生今天不會過去。”


  陳媽說時,小心觀察著柳方萍的神色。見柳方萍臉上沒有什麽顏色,才說:“我打聽過了,何媽並沒有瞧見是誰動的手,這件事,恐怕就要不了了之。”


  柳方萍似是而非的淡聲道:“是嗎?”


  陳媽不知道她什麽意思。


  柳方萍道:“你出去吧。”


  陳媽“哎”了一聲,剛退到門口,柳方萍把她喊住:“一應事項都停歇下來,不論這件事與你我有沒有關係,現在都不是行動的時候。”


  陳媽點了點頭。


  柳方萍望著放在窗台邊上,從德國來的懷表,眼中有盈盈水光在閃動。忽站起來,她將表抓在手心,高舉過頭頂,想要扔出去,可僵持著,最終卻隻是往懷裏抱著,像是抱住了一縷魂魄,閉著眼睛跌坐到軟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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