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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家庭會議

  張淑芬總是向窗外眺望,她在看趙守誌是不是出現在大門口,她也準備好了細切的酸菜和粉條,又和好了麵,單等兒子進屋後好下廚做飯。


  當趙守誌拐進院子時,張淑芬急忙迎出去快步到他的麵前接過書包道:“咋快二點了才回來?瞅瞅這臉暄紅暄紅的。”


  趙守誌摸摸自己的臉,說:“走著回來的。”


  張淑芬猛然想起他沒有騎自行車,就說:“哎呀呀,我咋忘了呢。兒子啊,進屋,媽給你烙餅。”


  趙守誌說現在還不餓,在學校吃過了。


  既然如此,做晚飯還不急,而且天還大早著。


  趙守誌不斷回答著張淑芬的各種詢問,由住的到吃的由學習到班上的同學。她從兒子的回答中得到了異常的滿足,於眼前映現趙守誌在學校的生活畫麵。


  “媽,我班有個女生也叫張淑芬。”趙守誌說。


  這還令張淑芬很感興趣,她看著兒子笑著問長得啥樣在哪住多大年紀。在她的內心裏,所有的與趙守誌年齡相仿的女孩子都是她未來兒媳的人選,是可以親近並需要了解的。


  趙守誌想想道:“胖,我班趙東波管他叫排長。”


  張淑芬疑惑地看著兒子,問:“啥排長啊?”


  趙守誌解釋說:“趙東波把長得矮一些胖一些的都叫地排子缸,按型號分別叫排長副排長,大排小排什麽的。”


  聽完趙守誌的解釋,張淑芬皺了皺眉頭說:“胖瘦都是爹媽給的,誰不希望有個‘條根’的大個,誰不想長得白淨的人見人愛。守誌,你可不能笑話人。笑話人不如人,跟著屁股攆上人。”


  很顯然,張淑芬對趙東波報以否定的態度。


  “趙東波和我姐就差一個字,還有林若波,他和林餘波也差一個字呢。”趙守誌說。


  “嗯,哦,有意思。”張淑芬放下剪子,將襪底托拿起,然後套上襪子縫起破洞來。


  林若波,林餘波……張淑芬若有所思。


  林餘波與孫大蠻的第一個孩子很不幸夭折了,原因隻是意外。那天林餘波有事不在家,晚上時孫大蠻將幾個月大的孩子放到炕頭上,恰好放孩子的地方炕坯塌陷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凹坑。到半夜孫大蠻翻身時將孩子壓在身下卻並無察覺,等到醒來後發現孩子已沒了氣息。這不幸的事件頗能說明問題,人們總是說林餘波不頭禿不眼瞎不傻不乜,娶了孫大蠻為妻真是可憐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口不積德的人說孫大蠻屬老母豬的壓羔子。


  林餘波為給自己尋找一個出路,又在結婚的第二年拜公社衛生院的歐大夫為師學起醫來。他學得明白,人體結構了若指掌湯頭歌倒背如流。雖然如此,終究也沒成大事,一方麵無法謀得職位,一方麵也是沒有從醫的經曆毫無經驗可言。去年的六月林餘波忽然眼界大開,接來了東邊十五裏外曹家店的曹半仙跟他學起了占卜算卦風水易學。林餘波可能找對了門路,憑他所學又加上他能言善談竟引得村中的男女找他卜卦問事,這也頗壯了他的門麵。趙守誌對林餘波的事有所耳聞,這多半是由趙庭祿那聽來的。趙守誌還小,他從趙庭祿的敘說裏品咂不出有什麽滋味來,隻當是聽一個故事。


  張淑芬將襪子補完後,她的活便告一段落。她打掃一下身子,然後找過小黃花的圍裙係上,到柴草垛前拽了一捆玉米秸稈,打開踢了踢在抱進屋來。


  一陣洗刷後,張淑芬開始做餅坯再擀餅,待一切準備就緒,就叫剛剛放學的梅英說:“給媽燒火。”


  很快的油香四起,彌漫在這個小院的半空中。


  “守誌,咱家買房子了,是前街大爬犁的。”張淑芬忽然想起這個消息還沒有告訴兒子,就說到。


  趙守誌接替梅英坐在小板凳上填火續柴,聽媽媽這麽一說,就問:“那咱們家房子呢?”


  張淑芬稍微直了直腰道:“賣唄,守誌,你看咱家那房子賣多少錢合不合適?”


  趙守誌對這件事不那麽上心,他想不明白就回答說:“你和我爸說了算。”


  趙守業大呼小叫地回來後把書包往炕上一摜道:“哎呀,大學生回來了。大哥,你還啥時回來呀?你一回來媽就做好吃的。”


  張淑芬此時已把鍋燒開,烙好的餅盛在盆裏用屜布苫著,外屋地上剩餘的柴草也掃到了西邊的灶前已備溫豬食用。聽他這麽一說,就半嗔半笑地說:

  “啥大學生,還興逗你大哥的。”


  趙守業故意裝出委屈的樣子回答:“他們都這麽叫,趙守林趙守森趙守中他們都管我大哥叫大學生。”


  張淑芬吩咐梅英說:“放桌子撿碗筷。二,你再學上學就別騎車子了,給你大哥騎,你走著,噢。”


  這摻雜著複雜情感的一句話,立刻得到了趙守業的回應:“我不騎了。”


  趙守業的回答讓張淑芬誤解為寶貝二兒子心有不悅,就有點討好地說:“二,等趕明讓你爸給你買一個八成新的。”


  趙守業眯縫眼睛道:“不用,我不念了。”


  張淑芬以為趙守業在跟他賭氣,就收斂起剛才討好兒子的情緒,轉而嚴肅地問:

  “你啥意思?”


  趙守業道:“就是不念了,不會,鴨子聽雷,一急兩瞪眼,這耳進那耳出。”


  趙守業羅列了很多不念書的理由,讓張淑芬明白二兒子原也不是因為不讓騎自行車而鬧情緒。


  趙守業不念書了,這是個重大事件,所以吃過晚飯後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做認真地討論。在此前,張淑芬問趙庭祿怎麽上隊裏這麽長時間才回來時,趙庭祿說吳大老板子和劉三兒悶幹仗呢。


  “幹一塊了?因為什麽呢?”張淑芬很好奇地問。


  “沒打一塊,就是罵仗,因為出差費什麽的。”


  現在趙庭祿很嚴肅地坐在炕上,姿勢端正,麵無笑容:“守業,你說不念就不念,不念你幹啥去?咱們家雖然不富裕,可供你們四個念書還不那麽‘霸勁’。就算是我老太太下夾子——量支,也不能眼瞅著你們打馬踅坡回家轉,就是賣血也得讓你們念去。”


  趙庭祿的話怎麽聽都少了許多嚴肅的成分,所以張淑芬踹了他一腳,道:“你唱大鼓書呢?眼瞅著奔四十的人說話跟鬧著玩兒似的。”


  張淑芬說完自己倒笑起來,這便讓討論會變得輕鬆。


  “二,守業,都說你不念,不念幹啥去?你爸說得對,你還小,得多學點文化。雖不指望著你以後考大學當大官,可總得多識兩個字兒,記個豆腐賬啥的……”


  張淑芬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導無濟於事,趙守庭祿又重複著說過的話:“不念你幹啥?你說說。”


  趙守誌業不加思索脫口而出道:“開蹦蹦車。”


  “開蹦蹦車?”趙庭祿笑道,“你開蹦蹦車,我開啥?守業,再不你也學木匠,跟老鄭你大舅,正好和守林搭個伴。”


  趙守業晃著腦袋說:“我不學,我就開蹦蹦車。”


  趙庭祿嚴肅的神態蕩然無存,他嘻笑道:“拉大鋸扯大鋸,老家門口唱大戲。大鋸一響,黃金萬兩;大鋸一住,餿襠尿褲。當木匠可是受人尊重,手藝人啊,那李德來十八九就有上趕著給當媳婦的。”


  張淑芬真的生氣了,瞪著眼睛訓斥道:“說點啥不好,淨整那些沒用的。都說老二整天沒正形,那不是隨你嗎?說正事。我跟你說,守業,你非要不念,我也沒辦法,我不能拎著你耳朵上學。你不上學就得幹活兒,咱們家可不養你這麽個閑人。想好沒?沒想好今天晚上別睡覺,好好琢磨。”


  趙守業說:“想好了,我不帶後悔的。人家王亞娟學習那麽好,都不念了,她回家,我也回家。”


  剛才還沉默的趙庭祿忽然精神起來,笑問道:“兒子,你這上學是奔忙王亞娟去的吧?她要是不上學了,你就沒奔頭了。”


  趙庭祿的話戳中了要害,趙守業吭哧吭哧地辯解道:“不是,她念不念的和我啥關係。”


  他這麽一說,反倒是證明趙庭祿猜測的準確性,所以趙庭祿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兒子,那分明是誇獎與讚揚。


  “好了,不念就不念吧。打明兒起你就老實的幹點雜活,我不讓你走,你別‘繞哪’走,‘日日’的跟走馬星似的絕對不行。”


  家雀不尿尿,各有各的道。現在趙守業打定主意不念書了,那就由他去吧。這是家庭會議所達成的共識,至於趙守業以後幹什麽,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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