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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抓蟈蟈

  正是抹牆才拆炕的時節,所以空氣中彌散著“麥花溜”和泥水相摻合的味道。剛脫成的土坯列成陣或半幹的土坯疊架起來成規矩的大三角,倒也別具趣味。


  李玉潔在她家求人幫忙脫坯時沒有叫上趙庭祿,但在扒炕的前一天,她又惴惴地到了張淑芬麵前。其時,張淑芬在收拾園子裏的幹枯的早豆角秧。在下午二點多的陽光下,她說著話:


  “我上幾天撿的瓜蛋兒讓我扔缸裏了,沒全扔,就一小盆兒。趙庭祿說擱多了,醬改味了。剩下的全淹上了,好就苞米碴子粥吃。這一大年哪,鹹菜醬啊可少不了。”


  李玉潔不斷的順著她的話回應,最後才說了她此行的目的。張淑芬看了李玉潔一會,看得她低眉順眼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子。然後說:


  “有事就直說唄,看你轉彎抹角的好像還抹不開張嘴。沒事兒,我們家老爺們兒你隨便使。”


  她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趙庭祿和四生子向炕麵上潑水,待水將炕麵的泥土浸透,再鏟、扒、掏、鋪,最後將四生子和好的泥抹到炕麵時,已是下午的二點多。灰頭土臉猶如灶王爺一樣的趙庭祿把裏外兩鋪炕都抹完後累得就差倒在地上;?祿將最後一抹泥堵到牆角時,也一屁股坐到院子裏拆扒下來的炕麵坯上,不管那上麵的焦油是不是會粘到身上。


  幫李玉潔拆完炕後,趙庭祿才做自家的事情。在自己家幹活沒有了緊迫感,不必忙三火四像有人在後麵催一樣。


  土豆秧已枯萎,地裏的雜草倒是生得茁壯,“咕咚咕咚”地大有喧賓奪主之勢。草頑固低伸展著自己的莖穗,成熟的籽粒隨風搖落了;蓼吊子旁逸斜出,紅綠相間的枝杈上滿布針刺;麻麻果挺直灑脫,將肥碩的葉片招搖於九月的陽光中……秋天的味道充塞於土豆地的上空,充塞於庭院的上空,也熏染了一幢幢泥草房。


  把土豆起完之後,那一片黑就由學校的大牆向西擴展,眼界頓時也開闊了許多。北麵的玉米已泛黃,玉米的穗子半垂著頭,隻待一場秋霜之後便可以收割。


  秋分不生田。


  秋分既過,黃豆割了,穀子割了,糜子割了。好像是轉瞬之間,大地被分割成一條條一塊塊,黃的是玉米,紅的是高粱。


  趙守業今天上學晚,因為他找語文書,語文書找到了,原來書掉到了櫃空裏。在找到語文書後,他如獲至寶的大呼小叫,張淑芬半是責罵半是調侃道:


  “屁股大丟心了?當官的能把印丟了,真是服了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學習咋好呢,好好上課別招貓逗狗的,沒有老實氣兒蹄跳的招人煩不?”


  老師在布置完下午帶繩去四隊地撿黃豆這個任務後,表揚趙守業說他這幾天來表現很好,沒有做違反紀律的事。這讓趙守業格外的驕傲,所以整個一上午都老老實實地坐著,認真聽課,他沒有去逗王亞娟也沒有和李德才胡鬧。


  中午有點兒熱。


  列隊,立正,稍息,向前看齊,再依次序走出洞開的校門後,靳老師喊:“學習**好榜樣,唱——”


  整齊的歌聲響起,回蕩在村子的上空。


  由村中的主幹道一直向西,過自己家大門口時,趙守業伸長脖子向裏看,見梅芳站和梅英踢口袋整在玩兒,就蹦跳著揮了揮手。梅英和梅芳沒有反應,全沒看見他。


  歌聲稀落下來,隊形也散亂。趙守業和李德才走在最後麵,嘻嘻哈哈的笑鬧著。


  “吊死鬼兒就這樣兒。”李德才將他的小攏繩套在脖子上仰頭向天,翻著白眼睛道。


  趙守業晃著繩子說:“還得伸舌頭呢,就這樣。”


  他說完將舌頭伸出,伸得很長。


  忽然前麵一個五年級的學生大聲說:“哎呀媽呀,二掌包的你後麵有鬼呀,快跑啊。”


  李德才惶恐地向趙守業的後麵看,就像真的有鬼一樣,噔噔地快步跑起來,到老師的身邊才放慢腳步。


  四隊的那一大片黃豆地在道路的北側。趙守業和李德才慢吞吞地趕到那時,老師正收攏隊伍。


  “你倆快點兒!趙守業,早晨剛表揚完你,這工夫又現原形了是不?還有你李德才,整天鼻涕拉撒的也不知擤擤。”


  李德才聽老師這麽一說,趕緊用手在鼻子上抓了一把,然後在褲子上一抹。老師呲著牙,無聲地笑道:

  “瞅你整的那埋汰樣,快溜的煞腰幹,沒看人家都撿上了嗎?注意腳下,別紮著。”


  趙守業很興奮,他貓下腰很賣力地撿拾著遺落下來的豆枝,好一會兒才撿了一大把,被他放在壟台上。他正要再去撿拾前麵不遠處的一大截豆枝之時,忽然看見一隻火蟈蟈在豆根的空隙裏趴著。蟈蟈的觸須左右移動像是在探查未知的凶險。趙守業瞪著眼睛看通體暗紅的火蟈蟈,逮住它並把帶回家塞進蟈蟈籠子的欲望油然而生。他忘記了撿拾豆枝兒,隻顧看著蟈蟈,希望他能從豆根的空隙中爬出,最好爬到壟溝裏好一下子用手扣住。


  趙守業玩兒的興致永遠濃厚,夏天裏,他時常蹲在後麵的小窗台上,用空洞的掌聲吸引黃昏時飛在半空中的“沙塵”;他會在挖來的屎殼郎的尖角上綁上細線去拉動秫秸棒紮成的小車;拆炕時他好奇地問為什麽不把東西屋的炕一起拆了,像前院魏景中家那樣。趙庭祿搞不懂他的意思,就問他,待趙守業告訴他拆了兩鋪炕就可以睡地鋪後照停路眼淚頭快樂了出來。


  “李德才,李德才……”趙守業鼓足丹田之氣,小聲呼喚十米米外的李德才。


  李德才這次反應倒很快,他顛顛地掐著一把豆枝兒跑過來說:“幹啥?”


  趙守業指著火蟈蟈,並作出用手捂的動作。李德才立刻會意,躡手躡腳地貼近它,然後猛地探出右手將剛被趙守業轟出的蟈蟈罩在手心裏。趙守業湊過去,掰開李德才的手指,從裏麵拽出那隻蟈蟈來。他稀罕寶貝似的左右上下觀瞧著,並且用手捏住它的翅根,可是沒有聽到翅根磨擦後的清亮的聲音。李德才疑惑地說:


  “小鏡壞了吧?”


  趙守業琢磨了一會兒,雖不認可李德才,卻也沒有完全否定:

  “嗯,好像是天冷了它就不叫。夏天時蟈蟈可願意叫喚了,滴滴的這個歇氣了那個就叫了。我抓的那些蟈蟈全死了,就剩蟈蟈籠子在那兒晃蕩呢,我都沒舍得扔。”


  李德才手扒拉著蟈蟈的小細腿兒,道:“你拿家去,擱籠子裏,一到晌午頭就叫喚了。”


  趙守業白了李德才一眼,滿自信的說:“晌午頭也不叫了,得天熱乎,它叫喚就是讓翅膀涼快呢。”


  趙守業和李德才議論著,重溫養蟈蟈的樂趣,竟忘了勞動。


  王亞娟飛跑著過來尖聲道:“老師招呼你們倆呢,讓你們快點。”


  趙守業在原地轉了兩個圈,說:“就你欠兒欠兒的,別人不來你來。”


  王亞娟瞪圓眼睛指著趙守業道:“愛聽不聽,是老師說的,又不是我說的。”


  說完她飛一樣的跑向前麵。


  李德才向前麵望去,隻幾秒鍾就吃驚地叫道:“哎呀媽呀,拉咱們那麽遠了?”


  趙守業和李德才一起向前追趕,剛剛出去不遠,趙守業突然想起那把放在壟台上的黃豆枝兒,就急轉身向回去。哪裏有啊?那個豆枝兒不見了。趙守業怕自己弄錯了,就順著壟溝一直向前找下去。可是他走到地頭,也沒尋見那把豆枝兒的影子。沒有辦法,他調轉身懊惱地向回返。他把手裏的繩子左右甩著,偶爾彎下腰慢吞吞地撿拾遺落的豆枝兒。當他趕上去後,老師訓斥他道:


  “就知道玩,你也不看看別的同學是咋做的,這麽大半天才撿那麽一小把,連個女生都不如!”


  趙守業剛要辯解說自己的那一大把豆枝兒丟了,但老師已走向前去,扶不小心摔倒的一個女生。趙守業半張著嘴樂出聲來,因為那個小女生被豆根兒紮了屁股。


  趙梅平幸災樂禍道:“該!”


  也不知道她是在說趙守業還是說那個小女生。


  “該,我上房,你挨摔!”趙守業衝著她做了一個鬼臉。


  現在趙守業認真地撿了下去。


  到地頭時,趙守業用小繩子將自己撿拾到的豆枝捆紮起來。他撿拾的豆枝兒那麽少,少到連別人的一半都不到。趙守業覺得自己太沒麵子了,真的連個小女生都不如,所以在向四隊走的路上,他故意磨磨蹭蹭地落在後麵。老師過來問趙守業:


  “怎麽啦?”


  趙守業支吾了一會兒,忽然說:“老師,我有尿了。”


  老師恍然大悟一樣道:“你上苞米地撒去,哈哈,還抹不開了。”


  趙守業裝模作樣的鑽進玉米地裏,過了兩分鍾又鑽出來,看看老師已走遠了,他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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