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好玩
趙庭祿去城裏的那天是臘月二十四。他給張淑芬買了一件長袖的印有小紅花的套衫和一瓶擦臉的美膚淨。張淑芬對於那間套衫沒有表現出十足的興趣,倒是反複玩賞那瓶包裝精巧的美膚淨。趙庭祿半是玩笑地說:
“這回好好抹扯抹扯,整得香噴噴地,好出去得瑟。”
張淑芬不生氣,笑嘻嘻地問他:“你看我和誰得瑟好?”
坦克兵帽是給守業的,藍色的褲子是守誌的,梅英和梅芳分得了大紅綾子,沒有給趙永貴買什麽,隻是買了幾根油亮的麻花。他覺得現在父親吃到嘴裏才是享受。
今天有小北風,稍冷,守誌和守業從大門外走向大街,向東。守業說:
“大哥,上大爺家呀?”
守誌雙手抄袖,縮著脖子回答說:“嗯呐。”
天上的浮雲遊移著,一片一片,悄無聲息地向西南而去。一隻豬從老孫家的西房山竄了出來,哼哼地叫著,向守業奔去。守業抬起左腿虛踢了一下,豬又哼哼地叫著向西跑去。守業意猶未盡,撿起地上的一塊土坷垃扔向那頭豬。守誌拉扯了一下弟弟說:
“人家看你打豬,不得罵你?”
守業剛想說話,猛烈看見從老孫家的西房山裏鑽出一個胖大的女人來,嚇得他撒腿就跑。他一跑,守著也跟著跑起來。
兩耳生風、兩腳像踩在了雲彩上、輕快的跑動終止時,他們來到了一個碩大的糞堆旁,有一堆人在刨糞。
從大坑起出的糞土堆疊在坑沿上,成了一座小山。現在,青壯的勞力就在糞堆旁,用大鎬刨著,然後把大塊的凍糞壘成長方形的牆,再把碎糞盛裝到裏麵。
守業走到了一個甩了棉襖的二十幾歲的胖圓臉小夥子身邊,揚起臉看。他的紅色的套頭內衣已經濕透了,汗水從臉上淌下來。守業看得專注,目光隨著他的大搞的起落,不斷的上下移動。
空——空——隨著這聲音,守業的肩膀也一縮一縮,像是被震到了一樣。
胖圓臉的動作慢下來,他將鎬頭向一處震裂的縫隙探去,然後用力撬動。一大塊糞土被挪移出來,胖圓臉露出得意的笑容。
守業看得高興,也笑起來,就好像那糞塊是被他刨下來的一樣。胖圓臉搬了完糞塊後逗守業說:
“二掌包的,刨一鎬啊?”
守業嘻嘻地上前,使勁地抬鎬頭,可那沉重的大家夥隻離地一寸多一點,旋即撲通一聲砸到地上。胖圓臉嗬嗬一笑道:“那個鎬輕巧,拿那個刨。”
守業向手心裏吐了唾沫,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氣舉起洋鎬向糞堆上刨去。沉悶的一響後,洋鎬橫拍在糞堆上,胖圓臉趕緊搶下守業手裏的洋鎬說:
“得了,二掌包的,你一邊呆著去吧,別讓你爸看著,要不該說我雇傭童工了。趙老二,你長大了幹什麽?”
守業連忙回答:“當掌包的,跟車。”
胖圓臉滿意守業的答複,開心地樂起來,旁邊的兩個人也會心地一笑。
守業八歲那年的初秋,迷戀上了生產隊給各家拉土的馬車,一有機會就坐,享受那份輕微的顛簸。當趕車的老板子問他長大幹什麽時,他毫不猶豫地說:
“當掌包的!”
從此,他就有了這麽一個外號。人們也願意拿他逗趣,常常問他幹什麽,他也爽脆地的回答。
現在,守誌和守業在胖圓臉的身邊站著,看他把大鎬舉起又落下。守業手裏拿著一塊不規則的長條形的糞塊,像是在等待什麽。胖圓臉將鎬頭落下後,並沒有立即將鎬頭重又舉起,而是四下尋找著。也就是在這時,守業迅速地貓下腰,將手中的長條糞塊插進鎬頭旁邊的縫隙裏。胖圓臉上下仔細地打量著他說:
“行啊,二掌包的,有眼力見。等著,明天給你保媒。”
守業被他誇獎,得意洋洋起來。
胖圓臉忽地又來了興致,問守業道:“二掌包的,你爸幹啥呢?”
守業眨眨眼睛,想了想回答說:“不知道啊!”
胖圓臉哈哈地笑起來說:“上你們家前院了,找魏景中說書去了。”
胖圓臉說完,自己哼起來:寒來暑往又是一年,表一表剛強的王寶釧。相府的樓閣她不愛住哇,在破瓦寒窯受熬煎哪……”
守業不明就裏地聽著,覺得這個人好奇怪。過了一會,他說:“大哥,我不跟你玩了,我上我大爺家。”
守業跑掉了,守誌在後邊跟著。
在趙庭財的家門口,守誌問守業:“你咋管他叫大哥呢?”
守業很自信地答道:“爸說了,比咱們大的叫哥,和爸一樣大的叫叔。”
守誌糾正說他叫周二民子,應該叫二哥。
守業應了一聲,似乎沒有將大哥的話放在心上。
梅春剛好從廁所那邊繞過來,遠遠的見守誌和守業在大門口那晃悠,就大聲喊道:
“守誌——守、你進來。”
守業轉了轉眼睛,不等守誌作何反應,一個人騰騰地向院裏跑去。在院心,他站著了,仰頭問:
“我大哥呢?”
梅春摸著守業的腦袋說:“你前天不是說你爸給你買坦克兵帽了嗎,咋沒戴呢?”
守業有點兒不高興,晃著腦袋回答:“我媽不讓戴,說等過年的”
梅春抿嘴一樂,拉過守業的手說:“那你不會偷著戴?”
守業老實地答道:“不敢!”
趙庭財的並不寬敞的庭院裏,一隻狗在晃著尾巴嗅來嗅去,那一大群雞飛上飛下地跳上牆頭,又落到園子裏的一棵杏樹上。
守誌過來拉住梅春的手說:“姐,你好幾天沒上我家了。”
梅春微微低頭,手攥緊一些。她的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守誌感覺到了,他揚起頭,說:
“姐,我昨天做夢了。”
梅春饒有興致的問:“做啥夢了?夢見娶媳婦了?”
梅春說完,不自覺地紅了臉,同時把守誌的手搖了搖。
守誌沒有往下說他昨晚夢的內容,梅春也沒有再問的意思。他們進屋後,守誌坐到炕沿上,抓過裏麵的一本書,看起來。守業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呼地跳到櫃上,抓過香盒說:
“大姐,我拿根香。”
吳桂蘭笑著說:“我家香可貴呢,花錢都買不到。”
守業的動作麻利,沒等到大娘的話說完,早已把香盒打開,從裏麵取出一隻香來。他把玩著暗黑的香,問:
“我大哥呢?我大爺呢?我二姐幹啥去了?大娘,你家祭灶王爺了嗎?”
吳桂蘭笑罵道:“小敗類孩子,一樣一樣問不行嗎?你大哥玩去了,你大爺,上班了你……”
守業沒聽她把話說完,騰地跳下來,拿著香跑到外屋,用火柴將香點燃。吳桂蘭又笑罵道:
“這小犢子,又整啥啥事?”
這一會兒功夫,外麵就傳來了小洋鞭的清脆的炸響。吳桂蘭明白了,她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啪啪的響聲不絕於耳,也能聽見守業在院子裏跑動的聲音。
梅春笑道:“守誌……”
一連叫了三聲,守誌才抬起頭來,茫然地問道“幹啥,姐?”
梅春努努嘴:“放小洋鞭呢,你傻呀?”
梅春在為守誌抱不平。
守誌放下書,向外看了兩眼,似乎對放小洋鞭毫無興趣。梅春催促道:
“快去呀,等會兒放沒了,這個書呆子!”
守誌慢條斯理地下到地上,然後出去。
守業見哥哥出來,連忙笑嗬嗬地將手中的小洋鞭放到哥哥的手中道:
“你放吧,這些你全放了吧。”
守誌接過來,數了數,一共才三個,說道:“都讓你放了,就這麽幾個?”
守業把香火交到守誌的手中後一跳,到跳到小醬欄裏,摶起牆根的雪向樹上的小雞擲去。
三個小洋鞭不需要兩分鍾就放完了。看情形守誌好像沒有多少放小洋鞭的快意,臉上平平靜靜的。
他們沒有重新進到屋裏,而是嗵嗵地跑出院子。守業說要去三大爺家,找趙守誠玩。
在經過那個大糞堆時,還沒有收工的胖圓臉還在吭吭哧哧的刨糞,見守誌他們過來,他老遠的就喊:
“二掌包的,來給予我楔楔子了?”
守業尖著嗓子喊:“二哥,我們上我三大爺家,改天我再來。”
胖圓臉的周二民子哈哈地一笑,又繼續逗道:“趙老二,我給你保媒同意不同意?”
守業把腿虛踢了一下,道:“滾你個蛋去吧!”
他說完,撒腿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