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靈魂出竅
公雞打鳴的聲音從山腳下傳來。
我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趴在姥姥躺過幾十年的老床的床沿上,原本抱在懷裏的姥姥的枕頭掉在腳邊。
窗外天空的東方已經開始發亮,我居然就這麽趴著睡了一夜?
站起來活動一下身體,手臂已經被枕得發酸,雙腿麻痛麻痛的,用力的地上跺了跺,緩解不適症狀。
一個懶腰還沒伸完,我就僵住了。
我的鞋子,怎麽沾了那麽多濕泥?
最重要的是,濕泥是泥紅色的!
昨晚的經曆如同潮水般湧進腦海。
窗扇發出的“哐當”聲……姥姥的背影……月夜下的山林……猙獰饑餓的食屍狗……空蕩蕩的棺材……一幕一幕夢境重演。
我的手心好像還記得“定山竿”光滑柔韌的觸感,鼻端也還能聞到食屍狗呼吸時的腐臭味。
難道那不是夢?我真的跟著姥姥去了她的福地,在那裏遇到了食屍狗,否則鞋底下被夜露打濕的山泥就解釋不了。
普通的山泥都是土黃色,隻有一個地方的泥土才會是泥紅色的,那是對麵山上獨有的泥土的顏色。前天淩晨把姥姥送上福地以後,母親用柚子葉煮水給送葬的人洗過手,我甚至是用柚子葉水洗了澡,還被敦促著把身上的衣服鞋襪全換了。
鞋子也是新換上的,後來也沒有再上過山,不,在夢中去過。可如果真的是夢,我的鞋底下怎麽會沾上紅泥?
難道是我靈魂出竅了?
靈魂出竅聽起來挺玄,其實用現代的話說起來就是夢遊症,但在姥姥的口中又有另一種解釋。
生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和命魂,其中天魂屬陽,地魂屬陰,命魂最奇妙,生時屬陽,人死後又屬陰;命魂居於生人的身體之中,天魂和地魂遊離在身體之外,天魂主光,而地魂是天魂照在命魂上形成的陰影;光生影,影生相,相生百態。
所謂的百態,其實就是依附命魂生成的魄,依附在人的身體之中,從不分開。
其魄有七,一魄天衝,在頂輪,也就是在頭頂心;二魄靈慧,在眉心;三魄為氣,在咽喉,四魄為力,位於心髒,五魄中樞,是人體的中心,在肚臍眼,六魄為精,位於下盤的生殖部,七魄為英,在身體的最下端,脊椎底部。
這七魄中也分陰陽,天衝靈慧二魄為陰為天魄,氣魄力魄中樞魄為陽為命魄,精英二魄為陽為地魄,與三魂正好陰陽相合。
陰陽相生,如果一個人的身體出了問題,用中醫的說法就是陰陽失調,就是魂魄之間產生了衝突,他們會用藥物和各種手段為病者調和陰陽,以達到去病消災的目的。
古時候醫與巫相通,是同一種職業。醫者都有一定的法力,而巫者也會行醫,一直到了封建社會中期,這兩種職業才被區別開來,但也沒有徹底分離。直到現在,有能力有手段的陰陽先生和觀花婆婆除了斷陰陽外,也都會瞧病,就像我姥姥一樣。當然,那些坑蒙拐騙偷的江湖騙子除外。
夢遊症,是陰陽不相和的一種表現,也有種說法是離魂症,其實就是居於身體中的命魂因為某種原因遊離在外,少了主陽的這一魂力,身體陰氣盛,容易在夜間發生異動。
姥姥說七魄依附命魂而生,命魂離體,氣魄受到它的牽引,會支配著身體追隨而去。很多人說夢遊的人沒有影子,其實也是因為命魂離體,隻有天魂之光,失掉了命魂這個實體,地魂不生,當然就沒有影子。
患了夢遊症的人一般都會在天亮之前醒過來,是因為白天陽氣盛,即使命魂不在,身體裏的陰氣被壓製,所以才會恢複正常。當長期患病的人,記憶力下降容易受驚擾,臉色暗沉精血兩虛,也是陰陽不調的一種表現。就算把命魂找回來,也還要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恢複正常。
我的身體裏流淌著雲家的血液,姥姥說雲家人的魂魄之力比平常人堅固數倍,所以才能修習雲家的秘訣。按道理說我們最不容易命魂離體,可昨晚的“夢”和現在腳底的紅泥又是怎麽回事?
如果真的是靈魂出竅了,又是什麽勾出了我的命魂?
必須把這個弄明白!
轉眼間外麵的天空已經大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破東邊的山頭,投射在姥姥的院子裏。
我走出屋子的時候,母親正好端著早餐從廚房中走出來。
“小冰,這麽早,你去哪裏?”
“我到處走走!”事實沒有確定之前,告訴母親隻會讓她擔心,她現在的神色已經夠憔悴了。
“吃完早餐再去吧!”她搶前兩步,見我腳步不停,又提醒道:“小冰,這幾天你可不能到石頭或者其他人家裏去……”
“知道!”我朝後揮揮手,人已經跑到院子外。
喪者之家出殯後不能待客,更不能到別人家做客,這些最簡單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
清晨的山路很難走,山石和地麵都被夜露打得很濕滑,稍不小心就會摔跤。痛還是小事,就怕滑到山下,就不單單是痛的問題了,輕的斷胳膊瘸腿,重的小命沒有。
我速度很快,但走得也很小心,盡管小心,還是摔了幾跤,褲子衣服粘了不少山泥,泥紅色的。
用了一個半小時,我終於走到姥姥的福地。
這裏不是大河村的墳地,所以周圍隻有姥姥一座孤獨的新墳,在晨光和微風中,顯得很冷清。
看到冰冷的墓碑,我躁動的心慢慢安靜下來,連腳步都放輕了。
走過去,腳下“哢吧”一聲響。
低頭去看,一條黑色的細長燒痕上是一小段沒有完全燒燼的竹炭,被我一腳踩碎。
前天淩晨姥姥下葬後,陰陽先生就把“定山竿”在墓前燒了,對於往生者來說,這“定山竿”代表的是新家的鑰匙,要讓死者入住,當然要把“鑰匙”燒給她。
可我昨晚很清楚的記得,就是用這根“定山竿”抽了食屍狗一遍,把它趕跑了。
燒給死者的東西,除了陰魂之外生人絕對拿不到,我是怎麽拿到手裏的?
難道真的是靈魂出竅了,沒有命魂的生人,連影子都沒有,和陰魂幾乎沒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有個實體的驅殼而已。
再朝周圍看去,被壓伏的雜草和泥地上淩亂的痕跡,分明就是我和食屍狗留下來的。
我昨晚真的來過?那……姥姥的背影,也不說我的夢,更不是幻覺?
想到墳包上被扒開的土洞和空空的棺材,平靜的心情蕩然無存。
幾步走過去,在記憶中的位置,我果然看到了泥土被扒開又重新被掩攏的痕跡。
“姥姥,您昨晚真的來看我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可為什麽又走了?”
不顧泥地的濕膩,我雙膝跪在墓碑前,喃喃開口,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姥姥。
沒有人回答我,耳邊之後呼呼的風聲。
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已經是日頭高上的中午時分,看到我這副狼狽的樣子,父親的眉頭皺得能用來夾核桃。
“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像個女孩子家嗎……”不問我去哪了,不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一開口就是訓斥。
我看他。“再不像也不會有人把我當成男的。”最起碼父親就不會。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他之所以對姥姥,對母親甚至是對我都那麽不滿,是不是就因為我不是男孩。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封建迷信,其實骨子裏最封建迷信的就是他把,嘴裏不說,心裏不知道多重男輕女!
“有你這麽跟父親說話的嗎?簡直是不成體統,雲蕊,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哈!我就隻是母親一個人的女兒嗎?說得好像我跟他沒關係一樣!
自從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後,父親的種種表現都讓我感到寒心有憤怒,積攢起來的不滿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正要爆發,就看到母親疾步從廚房走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小冰,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你剛才去哪裏了?是不是摔到哪兒了,來,讓媽看看!”
母親體貼的關懷和父親的刻薄苛責形成鮮明對比,可在她哀求的眼神中,我又怎麽能和父親起衝突,到時候最為難的還是母親。
深吸一口氣把衝到嘴巴對父親質問咽下去,扯著嘴角對母親說:“沒什麽,就是到處走走,沒注意所以摔了幾跤。”
母親看著我膝蓋和褲腿出的紅泥,滿眼疑問,又稍稍轉頭看了父親一眼,才拉著我說:“快吃飯了,走,媽帶你去洗洗。”
父親不滿冷哼。“慈母多敗兒!你就這麽寵著她吧,遲早要出事!”然後走進屋子裏,門簾被他拂的都快打到上門框上。
母親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我拉就廚房,第一句就是問:“小冰,剛才你去你姥姥的福地了?”
她是在大河村長大的,當然認得對麵山上泥土獨特的顏色。
我點頭,拉住她的手。“媽,我昨晚可能靈魂出竅了。”
原原本本把昨晚的經曆,以及今天早上我去確認過的事情說了一遍。“姥姥,她老人家怎麽……怎麽跑出來了呢?”
母親低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最後搖頭。“我也不清楚,想知道是怎麽回事,隻能今晚我們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