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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食屍狗

  一聲“姥姥”差點就叫出口,但打了個寒戰後,那兩個字梗在喉嚨裏,又被我咽了下去。


  往生者離世七日內,對著生人叫死者的名字,是很大的忌諱,有借陽壽的意思。


  可那個人,真的是生人嗎?

  姥姥的身形,我絕對不會認錯,何況她身上還穿著那件壽衣。


  婆子,也是觀花婆婆因為從事的營生關係,接觸陰陽,身上難免沾染陰氣。福地的選擇、出殯的時辰甚至是斂身時穿的壽衣都和平常人不同。姥姥的壽衣是她很久以前就親自做好的,黑亮的綢緞上繡著古怪的圖案和銘文,可以說是獨一無二,尤其是壽衣背後那個用銀白絲線繡著的古怪文字。


  那個文字,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讀,更不要說理解是什麽意思了。


  我問過姥姥,老人告訴我,那是她身份的象征。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到了一定的境界,有了一定歲數就能自己悟出來,比人的名字還獨特唯一,因為絕對不會有“重名”的情況發生。


  她說穿著這件衣服到另一個世界去,陰差和小鬼不敢為難她。


  山林的黑暗中,那個銀白的文字在山林的陰影裏出現又消失,出現又消失,快速變遠。


  我不假思索就衝出屋子,追著那個閃爍的文字跑去。


  從小到大,姥姥無數次說過。“你這個妮子,什麽都好,就是好奇心太強了。哎……要知道,有時候好奇心也會害死人的。”


  上學讀書以後,也從無數個地方看到“好奇害死貓”的經典案例,可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在前麵離我越來越遠的人,是我的姥姥啊!我怎麽可能不追?


  難道姥姥沒有走?

  對啊!姥姥那麽厲害的人,怎麽可能說走就走了呢?


  她一定是因為什麽緣故,才不得不讓別人甚至是我們以為她已經走了!


  ……諸如此類的想法在我的腦海裏不停閃過,越想越堅定,覺得姥姥肯定沒死!否則我怎麽能看到她?


  一直跑一直跑,既不敢喊,又不敢停下來。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那個背後繡著銀白文字的背影最終還是徹底在我眼前消失。


  失去了目標之後,我茫然四顧。


  肺熱辣辣的痛,心髒跳得飛快,像是要穿過胸骨蹦出來,雙腿上好像綁著鐵砣子,沉重無比,剛才支持著身體的力量一消失,就再也抬不起來。


  “姥姥,我知道是您!我是妮子啊!我是您的妮子啊!您為什麽要躲著我呢?”心裏一陣陣委屈,我彎腰撐著雙膝,眼淚衝破熱辣辣的眼眶掛在臉上,被夜風一吹,臉上濕濕涼涼的。


  沒有人回答我,耳邊隻能聽到風穿過樹梢和山梁發出的“莎莎嗚嗚”的聲音,加上夜鳥“啊啊”的嘶鳴,我更覺得自己孤獨又淒涼。


  慢慢蹲坐在地上,抱著膝蓋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鼻子發悶不能呼吸,剛想抬起頭,就聽到身邊草叢發出被踩踏時發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響。


  “姥姥?”驚喜的抬起頭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


  這一看,渾身的雞皮都崩緊了。


  眼前的哪裏是我慈祥的姥姥,分明是一隻眼冒綠光的野狗。


  野狗慢慢走近,在距離我四五米的地方停下,眼睛緊緊盯著我。


  它很大,也很瘦,斑駁稀疏的皮毛下是幾排凸起的肋骨,烏黑的舌頭耷拉在森森白牙外麵,腐臭的呼吸熏得我想吐。


  這隻野狗和別的狗很不一樣,眼睛是綠的,舌頭是黑的,分明是一隻在墳地裏刨食屍骨的食屍狗。


  這種狗牙齒和唾液中都有屍毒,在醫學上來說就是破壞肌理能力的腐敗細菌。


  別說被它們咬到,就是沾上也夠受的。我見過一個在外麵打工的年輕村民,春節放假趕夜路回家,在野地裏就是被食屍狗咬到小腿,隻是一夜而已,整條腿都腫脹發黑,醫院說要截肢,最後還是姥姥用至陽線為他抽了屍毒才保住那條腿,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走夜路了。


  食屍狗在村民們的眼中,是幾乎等同於怪物一樣的存在,最近幾年火葬的習俗漸漸替代了土葬,因為失去了食物來源,食屍狗已經很少出現,沒想到今天晚上居然讓我碰到了。


  它瞪著我,我也盯著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也不敢站起來,怕自己一動,它也跟著動。如果被它一寸多長的獠牙咬中,必定會在身上留下幾個血窟窿。姥姥不在了,現在可沒有人給我抽屍毒。


  身體不敢動,腦子卻動的飛快,想著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克製這種怪物的。山裏麵能提供的工具是在是太有限了,不是雜草就是石頭,再不然就是枯枝。


  雜草根本不用考慮,石頭也不行!


  食屍狗別看瘦,力氣卻大得出奇,一般大小的石頭根本傷不了它,除非被巨大的山石整個碾死。可即使我有那推動山石的力氣,也得有那時間才行啊?有那功夫,我早跑了,誰會跟這種怪物硬碰硬?

  狗不是都怕棍棒嗎?實在沒有辦法,有根枯枝也好啊!

  手極慢極慢的落在草地上,四處摩挲,希望能找到枯枝。


  嘿,好像真的摸到了一根。


  在我迅速拿起那根東西站起身的時候,食屍狗的喉嚨“咕嚕嚕”發出警惕又威脅的低鳴,身體後挫,緩緩朝後退了一小步,眼中的綠光卻顯得更加瘮人。


  我的童年幾乎是在山村度過,狗打架甚至咬人的情況見過不少,當然知道它們擺出這個姿勢是準備攻擊了。


  可這食屍狗眼中的警惕和戒備是怎麽回事?它剛才看著我,還像看著大肥肉一樣呢,當然不可能是懼怕我。那就是懼怕我手裏拿著的東西?

  拿著東西的手朝前揮舞了幾下,食屍狗又退後了好幾步,上半身幾乎要貼著地麵,屁股翹的高高的,喉嚨裏的嘶鳴聲響。


  看來的確是很忌憚我手裏的東西了。


  借著白慘慘的月光,我稍稍分神看了下手裏拿著的東西。


  這一看,差點沒丟開手去。


  我手裏拿的哪裏是什麽枯枝啊?分明是一根細竹竿,上頭還綁著紅繩。


  這不是“定新山”的竹竿嗎?

  在看了看四周,場景很熟悉,旁邊的一米高的土包更熟悉。


  這是姥姥的福地啊!我怎麽跑這裏來了?


  耳邊食屍狗低低的嘶鳴,讓我的心“咯噔”一下。這種東西在姥姥的福地周圍出現,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新死之人的軀體,非常忌諱貓狗靠近。貓屬陰,天生帶著陰氣,要是在死者的身上跳過,讓死者接了陰氣,很容易詐屍;而狗屬陽,吠叫聲會驚擾死者的魂魄,犬牙甚至能咬破魂體,所以才有用犬牙辟邪的說法。


  而食屍狗是介於陰陽間的怪物,本身屬陰,但犬牙卻能破陰,所以才能以屍體為食。


  姥姥難道是被它驚擾了,所以才從福地中跑出來的嗎?

  我心急著想去看看墓地的狀況,心神紛亂,就趁著這功夫,食屍狗伺機撲了上來。


  還沒撲到麵前,我就從它張開的嘴巴看到裏麵森森的白牙下黑黑的牙齦,和在口腔裏亂甩的黑色舌頭,以及舌頭和牙齒間黏連的惡心的唾液。


  最要命的還是朝我門麵抓來的狗爪子,每個指甲都超過一寸長,還帶著彎鉤,在月光下泛著暗啞的黑青色光芒,一看就知道毒得不行了。要是把它抓上一把,不死也要破相。


  在這麽緊急的關頭,我腦子裏想起的卻是那個走夜路的青年那漲成象蹄的黑色巨腿,想到自己的臉要是變成那樣……實在是不敢想像!


  我性子再野也是女的啊,對於自己容貌的重視和別人沒有絲毫區別。


  “定山竿”實在太長,超過三米,食屍狗動作又快,這個時候想抽它丫的,似乎也來不及了,用杆子的中部抽打它,想來也沒有什麽殺傷力。


  怎麽辦?

  在腦子之前,身體就做出了反應,雙腿不動,腰間往後一折,我做了一個高難度的“倒鍾”,食屍狗臭烘烘的身體堪堪擦著我的衣服縱躍過去。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它輕巧的落地後,以前爪為中心迅速一個轉身,又朝我撲了過來。


  還真把我當成肥肉撲了?在心裏暗罵了一句,倒按在地上的手用力一撐,我折倒“U”字形的身體像被壓彎的竹條,迅速又繃直,單腳一旋,身體還沒轉過來,手裏的“定山竿”就用揮了出去。


  這一下我使足了力氣,角度又刁鑽,細長的竹竿被抽出了“嗚——”的破空聲,竿梢抽打在食屍狗的肚皮上。


  幾乎所有有生命的生物,腹部都是最脆弱柔軟的地方,食屍狗也不例外。


  被我這麽一抽,它騰在半空中是身體“啪”的墜下。


  剛才差點被它破相了,我哪裏還會給它留喘息的功夫,左一鞭又一竿子的不斷抽打在它的身體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好像每次“定山竿”抽打在食屍狗的身上,都抽出了微弱的黑氣。


  幾分鍾前還很囂張的食屍狗很快就被我抽成了喪家犬,隻有躲避的功夫,“嗚嗚”幾聲哀鳴之後,它最終還是跳到草叢裏迅速跑遠了。


  等了一會兒,知道它絕對不回去而複返,才喘著氣去堅持姥姥的墓地。


  用泥土堆出來的墳包看起來似乎沒有絲毫異樣,但走了兩圈,我還是發現了一處不同。墓碑後麵的泥土似乎特別鬆,用手一撥就嘩啦啦朝裏麵陷了進去。


  接著月光往裏麵看,我立刻頭皮發麻。


  墓穴裏棺槨還在,但棺材板被打開了,斜斜搭在旁邊,裏麵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姥姥……她真的出來了?

  心裏一炸,眼前一陣發黑,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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