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褚裒征北
七月,嶺南幫早已做好了出征的準備。
營寨內,所有的裝備都清理一空,滿眼全是一去不返的悲壯之色,一眾武林俠士各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整個營寨充溢著躁動和亢奮。
錢君如的回信令鄭胥和默然無語,恰逢巔峰一戰卻少一強援,滿心的期望化為烏有。什麽“如有訊息,當即刻回稟”,天知道是怎麽回事?
其實,讓鄭胥和鬱悶的還不止這一件事,看著迎麵走來的高維賢和任仲等人,他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
高維賢開腔了:“昨日任仲的提議幫主可曾斟酌過?”
昨日過午,幫內各部首領計議出征事宜。本來這已經是細節末尾之事,當眾宣布一下即可,哪想卻橫生枝節。
鄭胥和剛剛排布妥當,長老任仲卻提出了建議:“嶺南幫自先幫主起已曆數十載,其過往可謂艱辛,幸得鄭幫主再舉義旗,方有我幫今日之盛。當年先幫主率眾北進,尚留有餘部接應,應為今日之殷鑒。為保我幫基業,求得穩妥,此事尚須再議。”
這話是任仲說的,卻明顯是高維賢的意思。留餘部接應,倒不如說留人守寨,而這留下之人卻非高維賢等人莫屬。鄭胥和當然沒有附和,心裏卻早已生厭。夜間飲宴時,鄭胥和悄言問高維賢:“接應之人是你還是我,你願領隊出征嗎?”問得高維賢一時語塞。
此時高維賢又提此言,鄭胥和怒了:“吾輩聚義所謂何來?無非舍身報國!如今北方大亂,朝廷大軍北上,正是數載難逢之機,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何須留得餘地?我意已決,隨我者上陣殺敵,逆我者悉聽尊便!”言畢既拂袖而去。
……
一切就緒,在鄭胥和慷慨激昂的鼓動下,任何言辭都顯蒼白無力,嶺南幫數百人匆匆踏上了北進之路。
此時,褚裒的前鋒督護王頤之已兵發彭城,帳前督護麋嶷統軍進據下邳。朝廷加封褚裒為征討大都督,督徐、兗、青、揚、豫五州諸軍事,他信心滿滿的親率三萬大軍徑直奔赴彭城。
北方境內的百姓受羯胡荼毒已久,見此情勢紛紛揭竿而起,每日投奔大軍者數以千計。
……
千裏之外的鄴城,剛剛在“平棘”平定石衝之亂,石遵又接到了東晉褚裒進兵的急報。如果說與石衝隻是同室操戈,而晉軍卻是為奪石氏的基業而來,羯人與漢人的仇恨他何嚐不知,驚懼之下,他急急召見李農。
自石虎病亡,石遵篡位,朝廷上下人心浮動,公卿大員俱呈觀望之態,李農則更是如此。他是漢人,這永遠都改變不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祖宗家廟,但人生於世,不為己身,又所為何來?當年他率眾歸附石氏又何曾不是為了保得身家性命。
這許多年來,他為石氏東擋西殺,甚至對自己的親族刀槍相向,說到底還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此時他的內心卻在多年之後第一次出現了鬆動,何故?此一時彼一時也。
石虎既去,其諸多子孫竟沒有一個像樣的擔當者,如足智多謀之李農,對這一切早已看在眼裏,他在盤算著,到底該何去何從。
李農沒有見任何人,他知道,朝廷內除石閔外,能戰之人較之於自己似已無出其右者,而東晉動兵,石遵首先想到的就會是自己。數日前,田允的一番話還時時在耳邊響起:“如今石氏沒落,手足相殘,國體日衰,絕無東山再起之望。兄長何不趁此時機做一番經天偉業,驅逐羯胡,於青史留名!古今英雄無不是掌握大勢者,天地間又有幾多機遇?”
田允說的沒錯,但李農卻有自己的心裏。後趙雖內亂頻仍,主上昏聵,但羯胡凶猛,虎狼之師並無過多損耗,而自己手上的人馬還不足以與之抗衡,他覺得,還是暫時依附來得穩妥。
果真如李農所料,石遵召見,安撫一番後既封李農為南討大都督,迎戰來勢正勁的褚裒兵馬。
李農不敢怠慢,即日便集合人馬準備南下。
此刻他正等待著一支勁旅的到來
……
章文來到小白後便見到了韓秦。
韓秦是李恒的屬下,也是一員能征善戰的猛將,深得李恒乃至李農的賞識。
章文把一紙信件交給了韓秦。
韓秦看罷,對章文道:“章兄可知信中大概?”見章文點頭,便含笑道:“那就委屈章兄暫時居我帳下了。”
數日後,李農的指令到了,調韓秦部趕往鄴城。李農是乞活軍的靠山,也是實際的主帥,李恒當然不能怠慢,韓秦帶著萬餘人馬匆匆離開了小白。
待田允辦好李農所囑之事返回小白時,韓秦率眾已離開了五日。
聞李農調兵遣將,田允頓覺詫異,如此匆匆發兵定是因晉軍北進之故。
李恒也無奈,李農之令便是將令,焉能違令?
田允又急急趕至鄴城,李農的大軍早已出發多日。
……
東晉大軍挺進彭城,漢族百姓自是盼望已久,多年來在暗無天日下掙紮,他們早已望眼欲穿。魯郡五百餘戶百姓聞得晉軍將至,便自發起兵呼應,並遣人向褚裒求援。
百姓歸附,乃眾望所歸,大都督褚裒遂派部將王龕、李邁率三千精銳迎接魯郡軍民。
此時,李農軍馬正緩緩趕來,前軍韓秦部正行至代陂。
李農緩緩行軍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並不懼那位征討大都督褚裒,在他眼裏,褚裒不過一介倔強的文人,完全沒有應付慘烈沙場的能力。他不急於進兵,其實還是在觀望,屬下的兵將是自己的子弟兵,這是他賴以存在的根本,他不想在這種時候還為後趙拚死相搏,他的計策便是緩和拖,是以,當得知韓秦遭遇王龕、李邁兵馬時,他的命令是紮營。
……
兩軍陣前,李邁身後的晉軍排列有序,陣容嚴整。期間有一支隊伍卻略顯奇異,不但服色混雜,手中的兵器也是參差不一,五花八門,不過,這些士卒卻各個神情凜然,殺氣騰騰,他們正是鄭胥和親率的嶺南幫部眾。
李邁高聲喊喝:“前麵的聽著,我乃征討大都督褚裒帳前李邁,汝等何人,速速道來!”
這邊也喊道:“我等乃南討大都督李農麾下,今番正是迎擊晉軍而來!”這是李農特別囑咐的,“亮明旗幟,紮住陣腳,不急於求戰。”
李農心裏清楚,己方有兩萬之眾,而對麵不過區區三千人馬,虛張聲勢之後不由得他們不退,到時再稍加追趕,驅散了之。然而他卻沒想到,此刻,有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就在李邁與對麵喊話之際,從身後突然射出一排冷箭,韓秦陣前當即有數人中箭跌於馬下。未等雙方回過神來,韓秦陣中亦連發數箭,李邁身側士卒紛紛撲到。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對陣的將領始料不及,此時軍令已全無必要,雙方陣營共同爆出一片怒吼,戰火瞬間被點燃。
這場搏殺由怒火挑動,瞬間便進入了白熱化。
李農軍中大多是乞活軍的部眾,這些將士多年浴血沙場,刀頭舔血是家常便飯,更何況彼此兵力懸殊,隻少半日,王龕、李邁的三千人馬便被衝得七零八落,紛紛倒斃,即便是主將也已難覓其蹤。
不過,戰陣中也有出乎意料的場景,後趙軍並非全是一邊倒的順利。晉軍中一支人馬異常凶悍,韓秦親領五百騎士圍攻,竟久持不下。他們正是嶺南幫的壯士,這些人各個身懷武技,其中亦不乏一流好手,李農的將士雖勇,卻無法與技藝超群的武士抗衡,乞活軍一波一波的衝擊,換來的是滿地的鮮血和驚駭。
堪堪接近黃昏,這一眾武士早已精疲力盡,潮水般的鐵騎下,他們畢竟還是血肉之軀,最後,在一陣陣悲壯的怒吼聲中,戰場上終於靜寂了下來。
天完全暗了下來,空曠的天宇下沒有一絲聲息,濃濃的血腥在大地上彌漫,升騰。這是一場同胞之間的屠戮,人性在這裏變得猙獰恐怖,似虎似狼。冥冥中,殤者的靈魂麵對這一切會有怎樣的感慨?在天上,在地下,他們是否還會記掛這人間的慘景?佛說,世間的一切俱為虛幻,但願這茫茫的血霧亦屬迷離的夢魘!
……
李農出師奏功,滿朝上下俱展歡顏,後趙邊亂之虞似已初定。然而,石氏之危並非起於外者,眾王不睦爭權奪勢方為大禍也。邊塞情勢剛剛趨穩,那個貪而無謀的樂平王石苞又開始生事了。
石苞覬覦皇位已久,今見內外戰事頻發,石遵一朝人心離亂,便再也坐不住了。
這日,他秘密召見了白冠。
“可願助我成就功業?”石苞冷眼看著白冠。
白冠何許人!石苞之心他早已洞悉,前日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勸諫之事早有耳聞,現觀其顏色,這位王爺似乎要一意孤行。“這豈不是自討苦吃!”心裏如是想,口中卻道:“王爺於卑職有知遇之恩,今生便隻有誓死追隨,任憑差遣!”
石苞很滿意,遂皺眉道:“石遵違逆先帝遺命,弑弟奪位,以至兄弟離心,內外紛亂。本王欲以‘關右’之師奪取鄴城,矯忤逆於正統,然,石光等人不識時務,攜眾橫加阻攔,或有與石遵相謀之嫌,此等頑劣不除,本王何以放手征戰?”
石氏之狠令人心悸,白冠早有異誌,即便全無它念又如何敢勸?主意已定,便恭順道:“全憑王爺定奪!”
石苞驟然揚起手,果斷的劈了下去。
……
石苞自然不是說著玩的,翌日晨起他便召集石光等人議事。
廳堂內,石苞麵色陰沉的看著眾位大員,冷冷道:“今日所謀仍是討伐忤逆石遵之事,汝等經數日斟酌,而今可還有異念?”
石光率先而起,諍言道:“萬萬不可!朝廷有石閔及李農等慣戰之將,以關右區區人馬,更無領兵悍將,如何能勝?況北方慕容氏虎視眈眈,南麵晉軍大兵壓境,此時內亂無異於自毀祖宗基業,還請王爺打消此念!”
石苞怒不可遏:“我王族家事,何用你等妄言,拉出去,斬!”
簾內一聲“喏!”立時搶出兩名武士,拉起石光往外便走。
一眾人撲通跪倒一片,一長者長泣曰:“王爺三思,先祖創業不易,不可袍澤相殘呀!”
衝天怒火早已淹沒了石苞,他連聲斷喝:“殺!殺!殺!通通殺掉!”
白冠本非善良之輩,但如此屠戮自己的屬下他卻從未見過,頃刻間百餘人死於刀下,石苞麵前再無人敢勸諫,當然,也確實沒剩下幾個人了。
石遵平定石衝之亂時活埋了三萬投降的士卒,而石苞一日之內幾乎殺光勸諫的官員,石氏之狠已非豺狼之性可以定論,哪還有半絲人味!
白冠一邊安頓善後,一邊差人向石遵和石鑒報訊,又一場內亂似已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