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有話好說
裏麵隻有薄薄一張紙, 寫著簡短幾句話。
墨燃看了一眼, 心就落到了肚子裏, 幾乎是暗自長鬆一口氣, 這才發覺自己的冷汗已濕透了重衫。
薛蒙也湊過來看了。
“什麽啊。”一看之下, 眉頭大皺, “怎麽是這種事情?”
“……不然還能是什麽, 都說了我跟她不熟。”輕鬆之下,墨燃是真的笑了,把信紙放在桌上, “你把事情說的那麽蹊蹺,倒真唬了我。”
原來,墨燃這些年在外頭東奔西走, 斬下了不少臭名昭著的妖邪, 其中有一隻鯉魚精,為禍雲夢澤多年, 由於它法力高深, 且處地荒僻, 不少修士前去應戰, 最後都成了它用來裝點洞窟的白骨。
雖說雲夢澤妖氣彌漫, 是個極易讓妖怪們修煉成精的地方,但鯉魚並非是攻擊高的動物, 按理說修煉出來的妖,殺性也不會這麽強。墨燃與它鬥戰八十餘回合, 終將其勒殺於“見鬼”之下, 剖開魚肚子,這才知曉了其中緣由。
“當年那隻鯉魚精,腹腔內有一枚望舒晶石。”墨燃笑道,“這晶石凝聚千年月華,是極品靈石,用來淬煉武器,或者修煉靈核,都是上上之選。”
楚晚寧道:“她一個蝶骨美人席,要這個做什麽?”
“說是想給自己丈夫求的,她丈夫屬火性靈核,但這些年修煉得太急,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因此不惜重金,想問我買望舒晶石,作為嫁妝帶過去,給她丈夫壓製邪氣。”
薛蒙聽了點點頭:“千金散去也要求丈夫安穩,她的心意倒是難得。”
墨燃聽了笑道:“她哪裏來的錢?還不是伸手問儒風門要,她長得那麽好看,軟聲軟語說幾句話,哪個師兄弟能拒絕她?換你你能嗎?”
薛蒙當即瞪大眼睛:“你別說的我好像色令智昏似的。”
“你別生氣,我隻是打個比方。”墨燃說著,把這份信還給薛蒙,死生之巔的信函如果不回複,一般都需要存於藏書閣封匣內,墨燃道,“歸檔吧。”
薛蒙一愣:“歸檔?”
“不歸?那你燒了也成。”
“……不是,”薛蒙有些急了,“人家大婚,跟你求個靈石,又不是問你白討的,她都說了不惜代價,心意也算誠懇,你為什麽不賣?”
“不是我不想賣,那靈石我留著也沒什麽用,但是我已經把它給你了啊。”
“給、給我?”
“對啊。”墨燃笑道,指了指薛蒙腰間的龍城佩刀,說道,“不是早些年就捎給你了一塊晶石,讓伯父替你淬煉龍城嗎?今日龍城已非昔比,你用的好,和神武也相差無多。你還不謝謝那條鯉魚精?”
薛蒙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
他隻知道墨燃遊曆天下時,得到一塊寶石,但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寶石究竟是什麽來頭。對於墨燃,他心裏總憋著一口氣在,不管這個人是惡人還是從了良,他都多少保留著一絲不服氣,一絲排斥。
所以,當爹爹說,墨燃給他的寶石可以升華龍城時,他心裏雖感激,但也很憋屈,覺得自己平白無故受了競爭對手的好,因此半句都不想多問,直接讓他爹帶著龍城去踏雪宮淬煉了。
豈料墨燃給他的,竟然是價值連城的“望舒晶石”,薛蒙一下子心情更複雜,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半天才幹巴巴道:“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墨燃笑著揮手,“趕巧而已。”
薛蒙臉色更臭了,嘴硬道:“我謝的又不是你,是那條一命歸西的鯉魚精。我謝謝他。”
“哈哈哈哈哈,那你以後就別吃鯉魚肉了,給恩公積德啊。”
“哼!”
笑鬧一會兒,墨燃忽然想到了什麽,梨渦深深,問道:“對了,方才被你唬的,都忘問了,宋秋桐是要跟誰成親來著?弄得這麽大張旗鼓,她不過是個小師妹,竟然能驚動儒風門廣發請柬,厲害啊,是不是要和碧潭山莊聯姻?”
“不是啊。”
“不是和碧潭山莊?我以為那莊主老頭長得色眯眯,儒風門與他們交好,就把宋秋桐給他了呢。”墨燃笑道,“那是哪一家?能和儒風門攀親事,還大張旗鼓操辦……總不會是踏雪宮吧?”
“你想什麽呢!”薛蒙瞪了他一眼,“怎麽就非得聯姻了?”
墨燃愣了一下,笑容有些僵住了:“那她還能跟誰?”
“南宮駟啊!你忘啦,儒風門這位野馬公子可是到了婚娶的年歲了,宋秋桐那麽漂亮,配他又不虧……”
他還沒嘀咕完,墨燃就驀地起身,驚愕道:“南宮駟?!”
薛蒙嚇了一跳:“幹什麽?”
“她……她怎麽就嫁給了南宮駟?怎麽會……”太震驚了,墨燃心頭掀起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念叨著,“南宮駟……”
無怪乎他這個反應。
要知道,前世這個時候,南宮駟已經重病而亡了啊!
他這些年,一心俯首於流民戰亂之中,並沒有去關心名門正派的大事,儒風門與他交集不多,他自然更加不會掛心。直到此刻,薛蒙忽然跟他宣布了宋秋桐和南宮駟的婚訊,他才猛地意識到——
不對。
這一切都不對,這個世界的命運改變,不止發生在他自己身上,連看似不想關的儒風門,都變了。
早該進棺材的人卻沒有進去,反而白事變紅事,竟還要娶自己上輩子的皇後當妻子……
這消息有些悚然,他一時吞咽不能,有些噎著了。
還有,南宮駟是不是瞎啊!看上這麽個女人?
但該慶賀的還是得慶賀,該送禮的還是要送禮,既然南宮掌門把請柬都送上門來了,哪有不去的道理?婚宴定在本月十五,薛正雍把門派諸事安排妥當,都交接給了貪狼與璿璣二位長老,準備啟程前往臨沂。
除了他,出於修真界禮節,王夫人、薛蒙和墨燃,都是一定要赴會的。另外,南宮駟專門點名邀請了楚晚寧,說是年幼時曾受過玉衡長老提點,請長老務必賞臉蒞臨,所以楚晚寧也得去。
“儒風門是當今第一大派,他們的少主大婚,全天下有頭有臉的人物怕是都會趕來慶賀。”薛正雍道,“死生之巔平日裏不拘小節,但遇上這樣的場麵,還是要講些規矩,莫要給人看了笑話。”
薛蒙問:“講什麽規矩?我覺得我自己就已經夠規矩了。”
薛正雍扯了扯他的發髻,說道:“你這個發冠戴的就不對,你戴了個金發冠。”
“金發冠怎麽了?”
王夫人柔婉笑道:“蒙兒,這是你頭一次參赴婚宴,許多事情都還不懂,阿娘給你說,你可聽好了,在上修界娶親,全場唯有新郎一人可配金頭飾,你若戴個金發冠去,便是去搶親,要鬧大笑話的。”
薛蒙的臉一下子漲紅,磕巴道:“搶親?不不不,我不搶親。”
墨燃就取笑他:“到時候把你和宋姑娘抓起來關進小屋子裏,你怕不怕?”
“你才被關進小屋子裏呢!”薛蒙又羞又怒,“我不戴就是了!”
薛正雍道:“我看你們對婚宴賓客衣飾的要求都不是很清楚,這樣吧,我著人給你們各自去定做一件,到時候拿著穿就好。”
他頓了頓,尤其看向楚晚寧,試探性地問道:“玉衡,可以吧?”
其他人薛正雍倒是不怕的,頂多就是鬧些笑話,但楚晚寧這個人,白衣服穿慣了,要是不提點他,他一身素白去參加人家婚宴也不是沒可能,到時候南宮柳可能會氣到吐血,那死生之巔和儒風門可就結梁子了。
楚晚寧道:“可以。”
出發前一天晚上,薛正雍給每個人定做的喜宴衣衫都到了。這些衣服是他專程請了臨沂的裁縫趕出來的,製式嚴正,線腳密實,樣子都很漂亮,饒是薛蒙這樣挑剔的人,收到衣服後都滿意地點了點頭。
墨燃捧著一疊幹淨衣物,上了死生之巔的南峰,進到紅蓮水榭,朗聲道:“師尊,伯父托我把這衣裳給你送來。”
他走到荷花池旁,看到楚晚寧正在舞劍。
他想起楚晚寧的第二把武器就是一柄劍,但那劍殺氣濃鬱,有毀天滅地的聲勢,楚晚寧從不輕易動用。可刀不磨不鋒利,功不練不嫻熟,就算利刃沒什麽機會出鞘,楚晚寧依舊會時不時地拿別的劍來舞上一段。
此刻月色冷冽,許是練劍熱了,他脫了外袍,隻留裏頭一件白綢中衣,綢料隨著晚風而微微拂動著,瞧上去靈動飄逸。
他沒有梳慣有的高馬尾,而是把頭發都挽起來,綰了個嚴正利落的高髻,顯得一張臉格外精神,也更加清瘦。長劍爭鳴,刃鋒如雪,他舞劍的姿態剛中帶柔,一雙足繃收有致,霜花挽起時淡若芙蕖照水,冷電出勢後猶如蛟龍破空,一張一弛,一收一放,都點在了最好處,墨燃立在不遠處看著,竟是半點瑕疵也挑不出。
忽然間楚晚寧眉峰一凜,長劍朝荷花池中一指,但見得招式淩厲,池中水波被劍氣一分為二,竟是為劍鋒所迫,久不能合——抽刀斷水!他足尖輕點,長身掠起,輕盈飄逸地自劃開的水波中央飛過,雙臂張開,白袖湧動,神仙般飄然落至池子對岸的涼亭上。
“師尊!”
墨燃怕他再一掠就跑遠了,連忙追到了亭子下喊他。明月高懸,夜色微涼,亭子邊高大的海棠樹飄落著霜雪般溫柔的白色花瓣,楚晚寧踩著亭子的尖角,衣襟有些散開,漏進玉色的月光,他聽到動靜,低下頭來,眼睛又黑又亮,他喘著氣,嘴唇有舞劍後凝起的血色,因此難得顯得很豔麗。
“你怎麽來了?”
夜風吹著他額角散落的碎發,他眯起眼睛。
“來給你送衣服,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楚晚寧輕輕哼了哼,忽然想起墨燃如今也被世人尊一聲宗師了,自己蘇醒之後,還沒有和他對過招,不由地心中一動,轉念間,人已挾劍飄然而落,低喝道:“你先試著接不住接的住我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