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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長安城中傳噩耗 整肅軍紀得民心

  深秋的腳步越走越近,城裏城外的梧桐樹上零零星星地掛著些黃葉,隨風搖曳,時時都會飄落而下。數日來的秋風秋雨連綿不絕,一刻沒歇,吹落的樹葉金燦燦地鋪在地上,與泥水和在一起,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幾匹快馬從武功城的東門飛奔而來,馬蹄所過之處,泥水與枯葉飛濺而起,路人紛紛側身避讓。來人是偏將馮弇,在長安城襲擾陏軍後返回武功複命,在守城軍士的引導下正向著府衙大堂疾馳而去。


  李三娘得到稟報後,在大堂裏正襟危坐,鳳鳶和巧珠侍立兩旁,等待著馮弇的入見。片刻之後,馮弇側抱頭盔緩步進來,隻見他甲胄殘破,血跡斑斑,須發零亂,一臉的疲憊,見到李三娘後,單膝跪拜行禮,李三娘剛道一聲:“馮將軍辛苦!”馮弇已是泣不成聲,淚流沾襟。


  入座後,馮弇收住淚水,抬頭看著李三娘稟報道:“柴夫人,我們一千多輕騎到達長安城近郊後,按照事前的部署,多張旗幟,四處揚塵,一開始長安守將陰世師隻是閉門守城,並沒有派兵來應戰。但三日前的傍晚,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們的底細,在我們駐紮的洪慶山腳下埋伏了數千強弩和鐵甲騎兵,亂箭飛來時,毫無準備的兄弟們死傷一片,我們…”馮弇忍不住淚水打轉,低頭拭了拭眼角,繼續說道:“我們正準備重新列隊應戰時,陰世師的騎兵從四麵八方衝到眼前,兄弟們在我麵前就這樣一個個地倒在血泊中…”馮弇哽咽住了,接過婢女鳳鳶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和身邊的幾個兄弟乘亂逃出,跑到洪慶山的密林中躲了兩日。從長安到武功的大路小道,都被陰世師重兵封鎖了,我們沒辦法,隻好從藍田繞道回來。在洪慶山的林間,看到兄弟們橫七豎八、遍地散落的遺骸,我真是心如刀絞啊,當初是我把他們帶出鄠縣的,可如今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說罷,馮弇終於忍耐不住,失聲痛哭,淚如雨下。


  李三娘站起來,走到馮弇的身邊,輕輕按住他的盔甲護肩,低聲說道:“馮將軍,兄弟們的犧牲讓人萬分心痛,我會派人厚撫他們家人的,有朝一日攻下長安,定讓他們魂歸故裏。你們此番襲擾長安,雖然犧牲很大,但對於攻取武功來說,卻功不可沒啊!沒有你們在那邊的襲擾牽製,便沒有我們在這邊的放手一搏。陣亡的兄弟人人都要記軍功,你本人也與攻城諸將一樣,晉封驃騎將軍。”馮弇點點頭,端起茶碗喝了幾口,抑製住自己的悲傷。


  看到馮弇的情緒平複也一些,李三娘回到坐位上,輕言細語地問道:“馮將軍,此去長安,有沒有別的消息帶回來?”


  “有的,”馮弇放下茶碗,坐直身體回答道:“聽北岸來的百姓說,唐公已揮師西進,在霍邑地區遭遇陏軍宋老生部的阻攔,因連日來大雨不斷,現兩軍對峙在賈胡堡。另外,聽說秦王世民征討河西,勢如破竹,所到之處開倉放糧,扶危濟困,大得民心啊!”


  李三娘不禁濃眉舒展,嘴角輕揚,一雙黑瞳滿是欣喜之光。


  見馮弇嚅了嚅嘴唇,欲言又止,李三娘說道:“馮將軍還有什麽消息,但說無妨。”


  “夫人,長安城中也有些不太好的事情發生,”馮弇頓了頓,接著說道:“陰世師公然斬殺義軍的使者,撕毀唐公的檄文,還派人掘開李氏的祖墳,搗毀李氏的祖廟,還有…”


  不祥之感頓時彌漫在李三娘的心間,她咬了咬嘴唇,問道:“還有什麽?”


  馮弇難過地低下頭去,用小得幾乎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還有,那陰世師喪盡天良,把五爺李智雲處以極刑,還把他的頭顱掛在長安城永寧門上示眾,老百姓看到了沒有不難過的,都說五爺年紀尚小就遭此橫禍…”


  一時間,李三娘如五雷轟頂,雙眼發黑,胸悶氣短,癱倒在坐位上,馮弇後麵說的什麽她一句也沒聽到。身邊的鳳鳶和巧珠見狀,連忙上前來侍奉主子,一個揉著胸口,一個端水來喂,馮弇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象個木頭人似的垂立在那兒,不知所措。


  好一會兒,李三娘才緩過勁兒來,臉色蠟白如紙,她從腰間的承露囊中摸出五弟留給自己的玉佩,緊緊地拽在左手中,然後抬起右手擺了擺,示意馮弇退下。馮弇彎腰一揖,轉身走出大堂門去,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李三娘聲嘶力竭的痛哭聲,“五弟啊,阿姊好恨自己沒在風淩渡把你救出來,登船一別,怎麽就陰陽相隔了呢?唔…唔…阿姊一定給你報仇,阿姊一定給你報仇!”聽到哭聲,門外的馮弇低頭拚命往前走,不忍心多呆一秒鍾,隻是不知怎的,豆大的淚水“撲哧撲哧”地滾落下來,晶瑩地掛在自己血跡斑斑的鎧甲上。


  ……


  霏霏秋雨偶有間歇,老天似乎半眯著眼兒,透出幾縷陽光,讓武功城刹時亮堂起來。這日,成千上萬的百姓聚集在武功城的西市,翹首張望,人聲鼎沸,坊間傳說李唐義軍要處決強奸民女的軍士,沒想到真的要動真格了。前日布告一出,人們驚奇萬分,將信將疑,今日便早早地來到西市看個究竟。


  人們正在議論紛紛時,“嘟,嘟,嘟”幾聲沉悶的號角在西市北邊的閱台上吹響,衣甲鮮亮的騎兵舉著黃白旗幡徐徐而出,披甲戴胄的步卒握刀持槊在閱台前肅立,碩大的“唐”字旗纛迎風招展。號角聲落,隻見李三娘戎裝佩劍,紫衫玉帶,頭戴皂羅折上巾,腳登烏皮六合靴,大步流星地走上台來,身後眾將依次跟隨。台中站定,李三娘抬手一揮,整個西市沉寂了下來。李三娘目光炯炯,望著台下黑壓壓的百姓,高聲說道:“我李唐義軍興師以來,東克晉中,西略關中,攻城拔寨,勢如破竹,若非百姓誠心擁護,焉能有此戰功?然而,義軍中有人竟然膽大包天,在武功城內強暴民女!這與暴君的鷹犬有何不同!今日,我要論義行道,整肅軍紀,對施暴者處以極刑,以儆效尤!”說罷,幾個身著紅袍的行刑手架著五花大綁的高更生走上台來。高更生垂頭喪氣地跪在台前,須發零亂,一言不發。


  這時,站在眾將隊伍裏的向善誌朝前走了幾步,接過行刑手的酒碗,端到高更生麵前,說道:“來,兄弟,喝了這碗酒,我送你一程。”高更生抬起頭來,口銜碗沿“咕咚咕咚”一飲而盡,一雙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回頭對眾將說:“眾位兄弟,何某一是糊塗,小溝裏翻了船,恨不能再上戰場殺虎狼了,何某先走一步,十八年後再相聚!”


  行刑手高舉陌刀,寒光一閃,高更生身首分離,血濺數尺,引得台下一片騷動。


  李三娘右手一舉,台下鴉雀無聲,全城百姓及全體將士都肅然恭聽。李三娘大聲說道:“高更生陣前斬殺隋將朗璡有功,有人曾提出功過相抵,讓他到陣前效命。然而,功是功,過是過,誰得罪了百姓,誰就罪不可恕!今日寬恕了一個高更生,明日便會有十個、百個高更生冒出來,我李唐義軍如何取信於民?如何得到百姓的擁護?如何去掃清宇內,建立太平世界?”李三娘向前走了兩步,鏗鏘有力地大聲宣布道:“從今往後,我軍對百姓有五不可:不可殺人,不可傷人,不可偷盜,不可搶奪,不可淫暴,如有違反者,高更生便是先例!我李三娘先前治軍不嚴,今日甘願自罰,割下黑發以謝百姓!”說罷,解開自己烏黑秀亮的發髻,然後“嗖”地抽出佩劍,割下鬢前一縷,手臂一揮,將它高高地拋向空中,絲絲細發散落成雨。


  頓時,台下成千上萬的百姓齊刷刷地跪拜下去,“萬歲,萬歲”的呼聲震天動地,在武功城的上空久久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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