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人心與人性
星光已暗淡，下人們卻遲遲沒有來點上廊簷下的縐紙紗燈，或許是時間未到，空氣裏傳著那琉璃穗子碰撞的聲響。
“你不要命了。”楚明蕭一把抓住蘇月眉趴在岸邊拚命拾綴的模樣。
自己也是剛才東苑那邊回來，這廊簷，是必經之地，上一次，也是在這裏，意外發現自己丟失的玉佩，而這一次，那小小的身影，身上的輕紗帶著這氣息，迎麵的撲到自己的眼眸裏。
涼意四現，總是無端的遇到蘇月眉，自己本就無懷疑之心，但是三番兩回，倒也真的讓楚明蕭心裏生出隔蒂。
池塘有多深他不是不知道，別說自己，更何況蘇月眉隻是一個弱女子，要是這般不顧任何的直入進去，若不熟悉水性，唯恐不會有生命安全。
“你放開我，我的書卷，不，啊……”那是楚明歌的心血，不能因為自己的過失而讓它們全部付之東流。心裏頭下定了決心，自是誰也無法再得更改的，畢竟是十餘歲的年華，所言所行終是避免不了帶入稚氣的行為。
楚明蕭的手被佛開，雖然自己對於蘇月眉隻是點頭之交那樣的存在，可到了此刻，畢竟是人心與人性的選擇。
思慮再三，眸子裏微光顯現，“噗咚。”有物體落入水中的聲響，巨大的水花濺了蘇月眉滿臉。
“你幹什麽，楚明蕭你快上來！”微微回神，隻是在微微閉眼的瞬間，已經分不清臉上的冰涼物體是淚還是湖水。
目光所到之處便被楚明蕭的身影所困住，湖水有多涼她不是不知道，更何況現在的天氣陡然突轉，已經臨近夜晚，天色暗沉，在湖裏等於自投羅網。
“你快上來。楚明蕭！”岸上的蘇月眉拚勁了全力般的叫喊，若是因著自己的過失，而害的楚明蕭有什麽危險，她是決然不會原諒自己的。
自己似乎小看了這湖水的冰涼意味，層層的水波四散開來，錐心的涼意襲滿全身，渾身僵硬而不自知。
全身撲騰在水裏，不斷的搜羅著湖麵上散開的書卷，可奈何，終究是敵不過水意的侵害，楚明蕭微微抬手，那書卷便在手上頓化開來，而後融入那涼涼的湖水之中。
守候在岸邊的蘇月眉焦急如焚，似是沒有想到楚明蕭竟會這般，雖說是因著楚明蕭的聲音，自己才把書卷悉數送入水中，可到底眼前的景象，還是不免讓一顆微涼的心上添上幾分溫暖，“來人，快來人啊！”縐紙紗燈已全部被點亮，飄搖般的四散在廊簷下。
因著自己的叫喊，不斷的有腳步聲趕來，淩亂而卻密集。
“二少爺，二少爺……”
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下人們紛紛入水，等候在岸邊的蘇月眉慘白著小臉，任憑著款款而來的林秀端擁著而去。
“二少爺現在怎麽樣了？！”已脫離了湖邊，室內一片溫暖，簾子輕響著發出聲音，不斷的有白瓷碗碰撞木質的聲音。
蘇月眉焦急如焚，若不是因為自己，楚府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眼淚生生逼到眼角，一副澀楚的模樣。
林秀端微微抬起桌上的白瓷碗，手裏不斷的攪拌著碗裏的湯藥，“大夫都說沒事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來，趁熱，把湯藥喝了。”儼然一副慈母的模樣，讓人頓生無限的依賴。
“對不起，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這般，對不起，楚夫人……”
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孩子，遇到險境竟是這般的困苦而懼怕。
纖細的手腕處因著在池塘邊緣的摩擦，已生出道道紅痕，張牙舞爪的盤踞在白皙的手腕處。
“誰也無可避免會發生這樣的事，你也不要太過於自責，大夫都說了沒事，豈不成我會騙你？”林秀端把藥端到蘇月眉的跟前，然後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一副溫柔的模樣，“我跟懷風那邊打過招呼了，天色太晚，女孩子回去不安全，今晚就住在這裏。”
有樹的影子交織反複，而後在窗欞處投下一片暗影，房間裏的燭火已悉數被點燃，影影搖曳間，風姿盡顯。
自己又怎麽會沒有想到，楚明蕭是楚府的二少爺，況且，當時已有下人悉數跳水搶救，按照當時的狀況，楚明蕭應該是沒事才對。
眉頭微微放鬆，頭顱微低下去，一切的神態都被林秀端所吸取。
“你要是不放心，明日一早便可探望，隻是如今天色已晚，惹人閑話。”洞悉了蘇月眉的所有，女孩子始終難為情。
不像自己的歌兒，從小到大，身上就背負莫須有的一切，那些縱然不是女兒所為，但到底，那些女兒所為的事物都被悉數掩藏。
心裏的疼痛已經這麽多年，自己就隻有楚明歌一個孩子，卻到底是不得已，才能以那樣的身份在這世間炎涼所有的氣息。
蘇月眉暗淡的眸子閃亮出一點光芒，嘴角微掀，“那就多謝楚夫人了。”
世間的疼痛，竟會是這般的刺人心骨，一想到楚明蕭那時決絕的模樣，蘇月眉不禁後怕起來，若是當時有個什麽好歹，自己不僅辜負了楚明歌的用意，更而且，還白白枉搭上楚明蕭的性命。
腳步聲稀鬆著離開，滿室的燈火，微微的床幔舞動著，陌生的房間卻穆然讓蘇月眉心安，到底是自己從未了解過楚明蕭，那樣危急的關頭，卻是不顧生命般的悉數撈取。
“你在岸邊等著，別下來！”腦海裏悉數回蕩著楚明蕭最後對自己說的話，直到此時，她才敢真正意義上的去看待楚明蕭。
先前因為楚明歌，與楚明蕭有一麵之緣，再而後是那次自己趕回來便來到楚家時的唐突，那時，楚明蕭做高傲狀，佛了自己的麵子，再然後便是小巷裏的搭救。
幀幀畫麵不斷的回放，這些年來，也從未有過任何人，能夠這樣真正意義上的走入自己的心裏。
之於楚明蕭，或許，那隻是自己因著這些事態而衍生的一種好感。
時間輾轉著向前，這漫漫長夜，著實讓人心驚膽顫，也著實讓人再難忘卻。
天光乍現，室裏的燭火已然暗淡下去，光線和著穿透窗欞的蒙蒙細塵，在這一室之中盡顯明媚。
一夜未眠，為的就是楚夫人的那句話，畢竟楚明蕭是因著自己才這樣，若是作為看客一般，未免過於不通情達理。
“蘇小姐。”才拉開屋門，屋外的下人便作揖問安。
楚家著實是書香世家，家規門第當真極好，“你們二少爺怎麽樣了？”雖是來過楚府，可到底對於這廊簷曲折纏繞出無數的屋舍是不明了的，心頭偏急，也隻能這般的尋訪。
回答蘇月眉的是一片寂靜，無再多的言語，身子微作揖狀，心頭的焦灼難以言說。
楚府自是不比自個家，見的如此的模樣，依照著蘇月眉平時的處事習慣，自是卸下心中的一切，放開內心所有的模樣。
“明蕭已無大礙，剛吃了些藥，這會兒又睡下了。”剛起床的林秀端第一件事，便是來到蘇月眉的房間，身姿才款款而出，便見得蘇月眉那火急火燎的模樣。
見得楚夫人而來，蘇月眉眼疾手快般的抓住林秀端的衣袖，心裏的火急自是不可避免，“可否帶我去見他，這本就是月眉的過錯。”到底是孩子，眼神處浮現的用意盡顯。
到底是過來人，林秀端伸手撫了撫蘇月眉的鬢發，滿臉的心疼意味。
雖然因著上一世的恩怨，自己對楚明蕭萬分厭倦，可到底是一條生命，即使自己在怎麽的百分厭惡，也得顧及這楚府的顏麵。
自個家終究是比不得楚府這般的輝煌的，自己留住在楚府，房間裏的擺設也是極盡奢華之意。
可踏入楚明蕭所住的那一瞬間，心裏的悲愴越發的加重，除卻歪歪斜斜的參差不齊的樹枝，庭院裏的一切極盡蕭索，很難想象，這是春的氣息，此等景象若是冬天到來，豈不是蕭索遍地。
“楚家鋪麵這會兒還有賬目要對，我就先行一步了，相爺已打點好了一切，要是缺什麽，你盡管提。”
還未踏入南跨院，林秀端便一把抓住蘇月眉，義正言辭，說的有條不絮。神情淡然著，眉宇間柔意盡顯。
“好。”堪堪應答了一聲，林秀端抬手佛了佛蘇月眉的鬢發，“好孩子，那我就先走了。”
淡淡的聲響在耳邊回蕩，昨天還未有光芒刺破雲層，如今這會兒，雖算不上暖和，但足以能夠讓人體會到春的氣息。
望著林秀端堪堪離去的背影，鬢發被風帶過，糊了滿臉。腳下的樹葉被踩得清脆而響。
等那身影悉數消失在眼前，目之所及便是一片模糊，蘇月眉才堪堪轉身，望著眼前蕭索的景象，而後一步步的，像是踏入征程般的，邁著步子，微微提起裙擺，便自顧自的走入南跨院。
心情的緊張程度不約而知，一顆心鼓跳如雷，應該以怎麽樣的言語，來麵對楚明蕭，蘇月眉一時犯了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