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不止
看盡繁花,佛過箋花,有時候想想,這樣也就是一輩子了。
兒孫繞膝,盛世太平,這是自己最初的希望,這也是自己答應她登基時的唯一要求。
世事滄桑,那些說著不變的誓言,終究會被風沙掩埋,那些舊時光裏的人兒,終歸會被勾勒成另外的一個樣子。
秦淮無聲的歎息著,一雙眸子早已混沌不堪,心裏縱使千蒼百孔,可自己是這雲國的掌權者,即使再怎麽樣子的在自己身上遭遇幸與不幸,自己所做的每一次決定,都是為著這天下的芸芸眾生。
夜來春雨織,暖黃的燈光傾瀉而下,氤氳出別樣的深情。
“朕自會考慮,天色已晚,先回去吧!”秦淮手指撫過幾案上的折子,眉頭皺的更深。
“那兒臣先行告退。”秦淩湛微微作揖,一如來時恭敬的樣子,麵色略帶悻悻,一晃而過。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有屋門被打開的聲音,而後是輕微的再不能的細碎的清響聲。那身華麗的袍子現實間在自己的眼裏消失不見。
一切歸於平靜後,是無盡的靜默,唯有燭火隱隱綽綽,忽明忽暗,裝點著一切。
西戎,戎狄。四個字不斷交織在秦淮的腦海裏不肯離去,回憶就像潮水一樣嘩然而來,不經意之間,就能夠淹沒所有。
等一切風平浪靜,等耳邊不在有遺漏的風聲,等自己如臨曾經那時體會了所有的過往。
秦淮才堪堪抬起那隻久擱不動的手,似意無意的擱在書架上,滿眼的滄桑與寂寞。
“戎狄,你說的對,我終究還是沒能給她快樂。”
聲音極輕,那些縹緲的話語打了一個彎兒,很快被一室的淡然略過,燭火黃黃,似是燃燒直至黎明,那留下的蠟滴,悠悠附著,然後一層層積累,在鐵柱絲上不斷纏繞,直至如泣血般的可怖。
“皇上……”見到秦淮從舒宇閣出來,小順子那僵直的身體趕忙躬身下去,似做害怕般,又或者是似做對君王的恭敬。
月華如霜,自己隻進去了短短幾個時辰,卻在那些忘我的時間中,恍惚之間已經曆經萬世。
看著小順子從容自若的身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自己已經習以為常,可就是在這樣一個夜裏,秦淮心裏卻陡然生出對過去那些往事的眷戀。
“行了,你先下去吧,朕想一個人走走。”
略帶滄桑的聲音響起,讓小順子驀然一頓,恍惚之間已經不見了那個攫爍的帝王。
“喳。”到頭來,因的一句話,自己也要看看離場,這就是皇宮,這就是為君之臣。
小順子卑躬著身體,在秦淮眼下恭敬如命,認識眼前的這個人這麽多年,除卻當年榮妃死的那天,小順子還是第一次看到秦淮這個樣子。
盤鈴輕響,直擊心頭裏的那根弦。
皇宮之事紛然雜陳,許多的不得而已都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每一次的諭旨,都是自己的三思而後行。包括那些自己顫自不去理會的事情,每個午夜夢回,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
腳步虛浮著飄飄然行於這皇宮之中,碧瓦紅牆,那枝頭的枝繁葉茂,如今卻落的落葉陣陣。
這皇宮裏的每一磚每一瓦,似乎都在見證著自己這一生的經過,那些幸與不幸,哀與快樂,全部在腦海裏不斷的翻轉,那些年的往事又重新抖擻出來,平白白的平鋪在自己的跟前。
明知道那是多麽久遠的過往,秦淮心裏卻泛起陣陣憂傷,有時候再追憶從前,仿佛之間滄桑已過,自己所思所想的那些年,亦或者那些人,都隨著風沙灑落遍地,讓人輕易觸碰不得,也觸碰不到。
神情已經接近恍惚,為著這政事,為著心頭的那一抹朱砂,“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到頭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還真是應了這句話,也許是自己太過於忽視與不忍,才會在那些正好的年華與歲月處處逃避。
又或許,是自己所認為的那些終究不過是片刻的泡影罷了,都那樣的近在咫尺,可卻仿佛隔著天涯的距離,讓自己無法逾越。
兩顆心慢慢遠逝,終究形成了對自己以及她人的無望與心傷。
琴聲漸漸微恙心頭的那一抹憂傷,秦淮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又或者自己要去哪裏,隻是憑借著那顆蠢蠢欲動的心行事。
如果可以,他也想過世間最平凡的生活,猶如貴妃與玄宗皇帝那樣,可歌可泣的愛情,讓人潸然淚下。
那是前世今生,都不會再有的美好。
琴聲越來越近,秦淮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一雙滄桑的眸子霎時間色彩黯淡。
或許,自己始終跨不出去那一步,故事遠去,獨留伊人,身心向往,卻是再也不能得到。
後悔嗎?若說這樣,或許就沒有後來的秦淮,可是經曆了那樣一段往事,再多的花然之境,到頭來還不是就此錯過。
“皇上……”一路上,青磚白瓦,雲國的宮牆鎖住的何止是那些蒼老的年華啊。
侍衛們紛紛下跪,顫顫巍巍的身體隨著秦淮的沉默與離去從狂亂而恢複平靜。
在這幽深的小巷裏,疏影橫斜,過往雲煙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曆經了多少事,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非自己所願,但也成全了自己的所想。
諾大的皇宮,禁衛森嚴,這是屬於自己的天下,這一刻,秦淮由心底生出異常的情緒,若當時自己沒有答應,會不會也是一介草夫,不必為這芸芸眾生籌謀劃策,殫精竭慮。
有的,隻是平常人家的過活,那樣的場景,即使貧寒交集,自己至少,能夠放任身心,朱波逐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身困於心。
這皇宮,這宮牆,足足把自己困在這裏,身心不能遠足,那是大好的年華,而就此逝去,那些得不到的,永遠留在舊時光裏,他唯願,那一刻如夢一樣,不要再輕易醒來,那樣,自己就不會傷心,就不會哀涼如水。
星火點點,這是屬於自己的雲國,可到底,身邊還是欠缺那個說著與自己一同白老的人。
可踏出了一步,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或許那個人還是記憶裏的樣子,隻是自己沒有那顆敢走進一窺的心罷了。
“參見皇上。”有清雅的聲音漸漸傳進自己的耳朵裏,怔神之間頃刻醒來。
“天階夜色涼如水”,果真如這般,是這樣的孤寂與冷清。
那聲音裏,是對自己滿滿的尊敬,亦是畏懼自己的不外露,如是而已。
“幽華殿”。待秦淮看清楚,不自覺的在心底嘲笑一番,曲曲折折,這大半的皇宮,自己從北走到南,曆途多少亭台舞榭,到底還是來了這幽華殿。
“成妾參見皇上。”
聽到蘭兒的聲音響起,李兆雪輕倚床頭的身子頓時一僵,夜涼如水,加之已是深夜,沒想到這皇上還是來了。
李兆雪不自覺的微漣了眼眸,夜風著實過涼,她來這宮中數天,卻仿佛曆經了四季的變化,亦領略了這突如其來的無可奈何的氛圍。
美目流轉,一身淡雅,端的謙容和煦,這是心中那身影原本應有的樣子。
“抬起頭來。”不知怎麽的,秦淮在看到熙嬪那張素雅的小臉時,心裏的節拍仿佛漏了又漏。
那一刻,有光點浮動在秦淮的臉上,隨著那明黃黃的袍子一同明滅,仿佛之間“與光同成灰”。
悉數的燈影伴隨著星光全然落入他的眼裏,那一雙眸子一瞬間色彩迷離,一瞬間讓人心生藤蔓,想纏住,想了解。
“皇上……”李兆雪眼波連連,一雙眸子李充滿了疑惑,她自進宮以來,何時看到過這樣子的秦淮。
“陪朕喝一杯吧。”秦淮凝眼細看,那張素雅的小臉上端的純澈,事依舊,可人已非。
明晃晃的袍子輕輕略過李兆雪的衣角,隨後徑直入內。風略過李兆雪的發絲,淩亂卻不失風雅,別有一番趣味。
李兆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自從她在琴嫣殿看到過秋海棠後,就有什麽在悄悄改變,隻是她未曾發覺罷了。
“皇上,酒傷身體。”李兆雪實在不忍心看到秦淮一杯接著一杯的直灌口裏,匆匆的止住再度送往嘴裏的酒水。
酒之醇烈,微恙在人心裏,秦淮眯著眼打量起眼前的人,恍惚之間是她的身影,幕間依舊,也隻有那個人在乎自己的所想所做所處。
“雪兒……不要離開……我”秦淮微醉,或許是自己的內心已經大醉,此時流露的溫柔繾綣零碎出繁華世界裏的那一抹滄桑。
秦淮雙手抱著李兆雪,念念有詞,五弦浮生,竟是這般。
“雪兒不離開你,雪兒不離開皇上……”李兆雪心頭水浸的幽懷在這落花無痕的瞬間頃刻之間傾倒,任由秦淮抱著自己,寒冷被盡數驅離,風花雪月的縹緲卻不及他口中的那一聲“雪兒”。
李兆雪嘴角鉗著笑意,若是大夢,就不要輕易輾轉而醒。就在這一刻,就此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