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風欲靜

  暖意十足,秦淮看著眼前的折子,矯若遊龍,翩若驚鴻,著實有當年自己的氣概。


  墨香陣陣飄搖,充斥著整間舒宇閣,明火晃晃,染亮半間嫣室。


  黃袍加身,氣宇軒昂,即使白絲參半,依舊精神矍鑠,讓人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時間的流逝。


  “對於西戎此次之事,你怎麽看?!”秦淮一雙眼盯著折子,頭絲毫不偏離方向。仿若之間所有的話語都是對著空氣。


  “回稟父皇,兒臣認為,先往西戎都向我雲國進貢規定數量的貢品,雖說幾次除外,可來年都超數補上,可是……”


  “西戎位屬邊塞,再者說,當年雲國和西戎訂下的二十年之約,還有二年,這西戎此次之舉,毀約可見。”


  秦淩湛雙手抱拳,做出臣子的禮數,麵上平坦無誤,可心裏卻洶湧異常。


  二十年前的一戰,以西戎敗兵結束,兩國簽下了二十年的約定,就像戰敗國供養強權國那樣,西戎每年都要向雲國朝獻大批貢品。


  而這次西戎直接把要向雲國嘲獻的貢品減去了大半,以往不是沒有此事的發生,隻是先往的後繼,西戎都是派人補上,唯獨這次,數月不見消息,若說著有“謀反”之意,卻邊塞一片沉寂,煙塵安穩。


  這著實能讓雲國大為驚駭一場,西戎數來都是馬背上的國家,邊塞風情,邊塞勇士。秦淩湛光想想,都難以訴說現在的心情。


  他是聽過二十年前的那一戰的,本就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不然雲國也不會像這樣安居樂業,隻是地方卻讓秦淩湛百思不得其解。


  就說那西戎如此精銳的軍隊,怎麽可能會敗在雲國的這片腳下,雖不說當時雲國的戰鬥力,就單憑借西戎無一戰敗的史事,也難以解釋當時的事情。


  “那湛兒可有何策略?”那道精銳的眼光伴隨著那熟悉的語氣霎時間襲擊而來,密密麻麻的平鋪在秦淩湛的身上,帶著幾分期許,幾分思索,還有幾分尋味。


  “回稟父皇,這西戎居無定所,常於邊塞周延活動,若說著這些年來,我雲國的軍隊也是銳不可當。”


  秦淩湛適時抬起頭,深沉的目光觸及到眼前人的深邃,繼而一字一句的說道,“現條約還有兩年到期,西戎已經換了一介君王,若著說新一代的君王要發生……”


  “兵變”二字秦淩湛沒有說出口,他也不想說出口,自己的父皇是一個怎麽樣子的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即使沒說,他也會知道。


  “那天下又會戎馬倥傯。先朝曾施行“懷柔政策”,雲國……”


  秦淩湛知道,自己的父皇德才天下,最不喜烽火時代,不然這麽多年,雲國一直都是推崇學問,每年舉行的鄉試會試就多達萬場,追以往之朝,從來沒有這樣的大規模過。


  而今是太子,父皇已年邁,按理說自己本就是未來一代雲國的君王,可是這中途之事,怎麽可以預料,在一切都沒有穩定之前,他秦淩湛絲毫不敢在雲國之皇的眼睛裏有半分的逾越。


  已近深夜,窗外不知名的蟲聲伴隨著沙啞的風聲陣陣響個不停。


  孤燈而立,人影綽綽,一切清明的景象,靜謐的時光緩緩流淌。


  看著秦淩湛那雙眸子,秦淮眉頭一皺,似是想到了什麽似的,一顆淩亂的心霎時間平複下來。


  “那聽得湛兒這樣說,西戎的意圖再明顯不過。”秦淮頓了頓,心裏的那一層漣漪霎時間激起陣陣水花。


  “朕不是沒有考慮過,古往今來,曆朝曆代不都是圖一個安歇,這西戎與雲國二十多年來從未交戰,如今戎狄退位,倒是讓其次子登基。”


  秦淮陷入長長的思緒中,誰得身影款款而來,在他心中輾轉而反,曾經的點點滴滴如今卻再也拾墜不複當初。餘下的身影漸變孤影。


  望著眼前的人,自己的兒子,雲國的太子,將來的這雲國的聖上,秦淮沒來由的陷了進去。


  記憶裏的樣子全部刻在腦海,隔了窗,就誰也再不肯相見。


  國事連連,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百姓的流離失所,為著這些,自己努力了那麽多年,不斷效仿曆朝,為著這些,甚至……失去了自己的所愛。


  那雙眼眸裏回映著自己的身影,在那裏,他看到的是一個鬢發如霜的人,胡須悠悠掩映,滄桑至極。


  秦淮緩緩別過眼,移開與秦淩湛對視著的眸子。


  這麽多年,自己身上的擔子委實過重,操勞半生,為的不就是這天下光風霽月。


  可如今,曾經雲國最為懼怕的勢力恍如有崛起的意味,雖然雲國這麽多年練兵如精,軍隊勢力早就不複從前,可西戎誠如湛兒所說的那樣,“馬背上的國家”,精銳的不對不容小覷。


  “朕已傳旨,鎮北候不日便到,在一切塵埃未落之前,這件事就全權交由鎮北候。”


  悠悠的聲音響徹整個舒宇閣,篩下的月影恍若永生的寂寞,讓人不敢輕易細看。


  “父皇,這天下終不是一個“權”字就能概括所有,鎮北候這麽多年戍守北方,若是父皇此次召回鎮北候對抗西戎,那不就是讓有心之人趁機而入嗎。”


  聽到鎮北候三個字的時候,秦淩湛沒來由的衝出了自己所有的故作淺和,他不是不知道鎮北候手握重拳,如今自己還沒有登基,都說居心叵測,保不準那鎮北候有趁機謀反的心。


  況且他自己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依著這樣一個情形,西戎本就有反叛的意圖,鎮北候年事已高,而如今的西戎,卻是比先前精銳不知多少倍。


  一著為了雲國的盛世太平,二著為了那與自己隻有一肩之隔的皇位。


  再怎麽說,這戍守邊疆一事,也不應該是鎮北候!

  “西戎是馬背上的民族,早前朕征戰邊疆的時候就了解到那樣的存在,逍遙恣肆,若如湛兒說的,懷柔政策,隻怕對他們無關痛癢罷了。”


  秦淮緩緩合起折子,心裏波濤洶湧,他知道坐擁這天下不易,眼睛細微的眯起,腦海裏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恍惚閃過。


  “秦淮,那你記好了!若是有一天你讓她過的不快樂,那我就算傾其所有,也定要向你討一個說法!”誰的聲音直闖耳際,那時的年少輕狂如今卻被黃沙掩蓋,當初的誓言卻尤如在耳,這麽多年,他果真讓她過得如此的不快樂。


  秦淮迂迂歎了一口氣,那身黃袍隨著自己的起身而若有若無的輕輕晃動,那象征威嚴的顏色,普天之下,就隻有兩人能穿,也罷,好歹自己也維持著自己和她的千絲萬縷。


  “父皇……”秦淩湛果真不是一個心細之人,利益衝昏了頭腦,在那樣大是大非麵前,他頭一次的慌了神。


  “現在邊疆如此動蕩,再者說,這西戎意圖雖然明顯,隻是差了一個討伐的借口罷了,契約還有兩年,況且戎狄尚且還在,就算不是西戎王,新一代的西戎王也不敢輕易置天下百姓於不顧。”


  秦淩湛微微躬身,一副謙卑的樣子,可王者的姿態卻不容任何人忽視。


  “那按照湛兒所說,這西戎的懷柔政策,朕是不得不用了?!”威嚴的氣息戛然而近,森迫的引誘著自己的神經。


  看著眼前這個十四年華的兒子,秦淮眼裏滿是讚賞,先前小順子常跟自己說起他是如何如何的用功,端的自己年輕時的姿態。


  雖說這幾年自己忙於政事而疏於照顧,可如今看來,小順子說的果然沒錯。


  “父皇,雲國能從曾經那個兵荒馬亂的時局中脫穎而出,論軍事,論厚實,雲國的勢力已超然,況且,這麽多年,其他國家也誠如契約裏所簽的那樣悉數進貢,雖說這西戎常常列外,為著那一層事理,雲國若聯合其他國家攻之,也不會為天下所叱妥!”


  秦淩湛緩緩邁開身子讓秦淮走過,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長。


  “雲國本以清平讓各國為之畏懼,兒臣認為,現在的緩兵之計,無非不是以靜製動。”


  “哦。”秦淮的身軀在高大的架幾案邊堪堪停住。


  一雙眸子霎時的盯住秦淩湛,自己今天本就為著各大臣的上薦所煩惱,這件事處理不好,那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眾人緘默而對,這件事上沒有絕對的處理辦法。


  青燈掩映下,兩道身影漸漸重疊,秦淮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人來。


  他以為,有些事情不說,是想留給背地裏的人一條看似淺顯的道路。


  他以為,有些事情自己裝作不明了,就可以以此來“縱容”背地裏的人所作所為,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可是心裏的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


  那些對雲國無所害的事情,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以放任一切。


  所以在小順子已經為自己找好了出路後,他依然能容忍一切。


  無數的話語裏,都是“太子在跟大學士討教”……


  潛龍騰淵的時局裏,秦淮才發現,或許自己當初所做的那個立秦淩湛為太子的決定並不是那樣的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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