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山念叨著走出了院子,譚雙華也不知道朱大山在想什麽,但她現在是朱大山的侍衛千戶,和彭昌寶一起跟在朱大山的身後。朱大山是沒有目的的亂走,不知不覺的來到了降兵駐紮的軍營裏。
楊幺娃原是嘉定府的人,十幾歲的時候逃難進了華陽候楊展的隊伍。結果沒兩年楊展就敗,楊幺娃又被帶進了李占春的隊伍,跟著隊伍來了夔東,後來李占春也敗了。楊幺娃就輾轉到了岐候賀珍的部隊,後來部隊被朱大山整編,就編進了征虜衛塔天保的隊伍當扛旗手。
楊幺娃怎麽也沒想到,會在合州碰到自己的堂伯楊加福,還有還好幾個楊家坪的人。如今他們就住在一起,看著這麽多熟人,楊幺娃心裏也是十分高興。
這不剛去領了自己的飯菜,就帶著一起來到堂伯楊加福住的地方。楊幺娃知道堂伯楊加福他們是俘虜,飯菜肯定沒自己的好。剛到那簡易的帳篷前,就喊道“加福伯,你在嗎?”
這時帳篷裏伸出個頭來,卻是同村的楊冬,一見是楊幺娃便笑著道“哦,幺娃來了,快進來。加福伯去領飯菜了。”邊說邊給楊幺娃讓開了路。楊幺娃進來把自己的飯菜往桌上一放,道“怎麽樣,你們住的還習慣嗎?沒人欺負你們吧。”
楊冬道“我都覺得自己過的是神仙日子了,哪還能住不慣。我說你們是什麽隊伍啊,怎麽給咱們這些俘虜都吃這麽好。”說著就見楊加福捧著一大盆的飯菜進來。肉是沒有,米也不多和著一些野菜熬製的,眾人見飯菜來了都紛紛靠攏過來。
楊加福抱怨道“你們這啥都好,就是這飯菜還要自己去拿,人家的俘虜都是軍隊裏派人過來發飯的。”楊冬笑道“我說加福伯,你就別抱怨了,以前在哪個俘虜營裏能吃上飽飯,當兵的都沒飽飯吃吧。讓你去取下飯你就抱怨,我跟你說,我準備就在這裏當俘虜,哪兒也不去了。”
楊加福道“看把你給體麵的,這飯菜吃的好,並不是什麽好事,說不定明天我們就要去當那攻城的炮灰了。”聽楊加福一說,正高興的眾人立即就不再玩笑。
這時,楊幺娃見眾人的飯菜裏沒有油水,自己帶的這份飯裏卻有一大片臘肉,一塊魚肉。當下就把自己的飯菜一起倒在大家的飯菜裏,要攪和了一起吃。
楊加福一見頓時急了道“你怎麽吃的這麽好?是不是那天我為你扛旗的事情,被你們當官的知道了,讓你去了敢死隊?”楊幺娃忙解釋道“沒有,那天的事情我們千戶大人知道了沒說什麽。”
其他人看了楊幺娃倒出來的飯菜也都不說話了,能吃這麽好不是敢死隊是什麽?楊加福急道“你糊塗啊,你吃這麽好還能不是敢死隊?”楊幺娃道“不是的,我們從來就是這樣吃的啊。”
楊加福不信道“你又胡說了不是,誰那麽有錢,天天讓你大魚大肉的吃著,你們將軍家裏銀子燒的慌啊。”楊幺娃道“以前也沒有,但是自從我們來了個平虜候把我們整編後,就天天這樣吃了。”
楊冬道“你們這個侯爺腦子有病?哪有這樣養軍隊的?”楊加福道“所以複明軍打起仗來才不要命啊,要不然人家怎麽就能打仗那麽厲害。”楊冬道“這還是斷頭飯啊,以前隻是拚命的那天吃,這個平虜侯是讓你們天天吃,但打仗你們就得拚命了。”
其他人都紛紛點頭,表示那個平虜候就是打的這主意。楊幺娃道“管他呢,反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過一天是一天唄。”楊幺娃話音剛落,帳篷外就傳來一個聲音道“當兵可不能過一天算一天。”然後就走進來一年輕人,大約二十來歲。
來人正是朱大山,他一路沉思,漫無目的走了過來,剛好聽見楊加福說讓打仗拚命的事,結果楊幺娃就來一句過一天是一天,當即就反駁了起來,然後讓譚雙華和彭昌寶在外麵等,自己一個人進了帳篷。
楊加福見來了生人,當即也就不好再說軍隊裏的事,道“你這後生是哪個地方的人,怎麽亂跑。到時讓營裏那些管事的看見,把你拉去砍了腦袋你才知道後悔。”
朱大山笑道“不怕,這裏執法隊的人是我一個村的。”眾人聽了這話才放心下來。朱大山又對著楊加福道“剛才我在外麵聽見說著當兵就是過一天是一天?”楊幺娃道“那不然還怎樣?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這仗打來打去也沒見是個頭,我們這些當兵的可不就得過一天是一天。”
聽見楊幺娃的話,朱大山道“是啊,這天下亂了有二十幾年了,我還小的時候就經常的跟著父母東躲西藏的躲兵禍。”聽見朱大山這句話,其他人也打開了話頭,楊冬道“可不是,如今咱們楊家坪那裏,活著的就沒幾口子人了,這才在外麵還能碰上楊幺娃真是高興啊。”
楊加福也道“你們的事我是關不了,但幺娃我是一定要保下來,咱們這一房可就靠著楊幺娃傳宗接代咯。”其他人聽了楊加福的話都看著楊幺娃笑,楊幺娃這個快三十的人居然不好意思起來。
朱大山見了,道“要是我,我寧願不生娃,生下來也活不好,生他做撒。”楊加福道“看你說的,人哪能不生娃呢?哪樣子對的起祖宗嗎?你這不是讓你家祖宗絕了後?”
朱大山道“這有什麽?你們看看現在的自己,能和祖宗一樣嗎?你去了祖宗認不認你都還不知道呢。”朱大山這話一說,場的楊加福等人都沉默了,他們才投降了沒幾天,頭上都還是辮子,衣服也傳的是清軍的號衣,怎麽看也不和祖宗的形象一樣。
楊加福歎了口氣道“這又什麽辦法呢?誰讓咱們漢人打不過人家。”楊冬道“這不是我們打不過人家,你看看誰去打過,再說了那些在清兵那邊的也沒什麽不好。人家當官的都不怕,我們就一些小兵能做什麽?”
朱大山聽著眾人的話,雖然心裏有些不滿,但是也沒有人提及什麽民族仇恨之類的話,反而是多對官員有些抱怨。朱大山又道“可是清兵來四川後,你看看殺了多少人?這些我們不找他們報仇?”
楊加福道“算了吧,這當官的各個隻顧著自己,哪會顧著我們,好好的混些年,等到天下太平了然後回家種地。”朱大山道“這天下能太平嗎?當麵蒙古人來了咱們漢人的地方,把咱漢人給欺負成了什麽樣,如今這滿清的旗人又來欺負我們。”
楊加福道“你也別想那麽多,管他誰坐天下還不是得要咱老百姓種地?”朱大山道“那可不一定,我之前也想著種地來著,可是等到莊稼要收的時候,官府就來把土地糧食都收了,還要把我們這些種地的人全都抓去弄死。”
楊加福嚇了一跳,楊冬道“你這就說的沒道理了,怎麽還有殺這種地的?”楊加福也道“我看你這人說話處處說什麽打清兵,你肯定不是降兵裏的人。”
朱大山道“對啊,但我打清兵就是因為他們的官府,無緣無故的要沒收我的田地和糧食。”楊加福道“你這小子胡說,官府能把你逼成這樣?清兵要真是這樣,那些當官的還一個勁的跟著他們幹?”
朱大山這才發現,這四川的兵丁小子都不知道清廷是個什麽樣的存在,由於四川的特殊地理位置。四川的民眾和這官府基本上和土人與土司的關係差不多,隻要官府說什麽,下麵的民眾和兵丁就聽什麽。根本就不了解滿清在外麵世界做的事情,這導致了兵丁之間沒有目的,打仗隻是為了混飯吃。什麽國仇家恨對他們來說沒有這個概念,這也導致了四川的抗清,零星散亂,大明的軍隊在四川和清廷的軍隊得到的民眾支持是一樣的。
由於清廷每到一處都是屠城,然後把剩下的人帶到了清廷的勢力範圍,其他地方的人根本就對清廷的暴行不了解,如果有當官的抗清,那士兵就抗清,但士兵之間又拉幫結派,各種同鄉,同宗錯綜複雜,讓四川抗清的勢力想把清兵趕出四川都難。
朱大山雖然知道了這些,但是對於怎麽凝聚軍心,鼓舞士氣卻是一籌莫展。這些人與之前在川北招來的兵不一樣,川北地方的人經曆過清兵的屠殺,特別是在目睹了南部城破的慘狀後,各衛士兵的求戰和敢戰之心是空前的高漲。但是這些人沒有經曆過這些,就算經曆也是以肇事者的身份經曆的,他們可能並不認為自己作的有多過分,因為這是將軍們安排做的。
朱大山見楊加福不信道“這我騙你做什麽,要不你看看複明軍從川北過來的那些人,打起仗來不要命的樣,要沒有深仇大恨誰還豁出命去打。”楊加福道“不是這飯食好才拚命嗎?”朱大山道“要說為這飯拚命的有,但是你能讓所有的人都為了這口飯拚命啊,在說了像夔東的那些人,還有忠貞侯秦良玉一個婦人都豁出命的抗清是為啥?”朱大山剛聽了秦良玉的事情,順口就說了出來。
楊加福道“夔東那些人本來就是流民來的,他們抗清不是很正常嗎?要說忠貞侯的為人和本領那是讓人佩服的,但抗清這事就不是她一個婦人該參與的。”楊冬和楊幺娃也都點頭道“是啊,一個婦人不相夫教子,參和這些事就有些不像樣了。”
譚雙華在外麵聽著朱大山在帳篷裏和降兵說話,自己一個人無聊的在帳篷外轉著圈。這時聽見裏麵的人說秦良玉應該在家相夫教子,自己好不容易才說動朱大山同意了自己參軍的事情,如果被這幾人一說讓朱大山給反悔了,自己不是又不能參軍了。
當即衝了進去大聲道“你們好歹也是個男人,怎麽連個女人都不如,忠貞侯一介女子還能知道民族大義,還能知道國家忠義。看看你們這些人,就知道天天混吃混喝,打這自己的小心思。你就不為你老家的婦女孩童想一想?他們被清兵韃子糟蹋的時候,你們就隻能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一群沒有種的貨,居然還敢編排忠貞侯的不是,你們就是給她老人家提鞋都怕髒了她老人家的鞋。”
楊加福等人先是被譚雙華一個女子衝進來給驚到了,這俘虜營裏可沒有女人。然後聽見譚雙華的一通罵,頓時漲的一個個滿臉通紅。譚雙華還不過意,道“你們還想著要傳宗接代,就算有了後代也是軟蛋慫貨。還想等天下太平,你們就這樣子天下太平和你們有關係嗎?”
楊加福這都是混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兵油子了,怎麽可能讓譚雙華幾句話就給罵著了,當下道“那裏來的野丫頭,這軍營裏也是你能來的?你知道個什麽?,老子們去拚死拚活能得什麽好?家裏還不是一樣被當官的禍害。”
朱大山道“你就因為這個不抗清?”楊加福道“我抗清也沒見有人保護咱們的家人,天下烏鴉一般黑。”朱大山道“如果有人能保護好你的家人呢?”
楊加福道“不可能,當年就楊展將軍在嘉定屯過田,後來誰看過百姓的死活?”朱大山看著楊幺娃道“你沒和他們說這事?”楊幺娃低著頭道“說了,但他們不相信?”朱大山道“南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也不想抗清?你就不憤怒?”楊幺娃漲紅了臉道“我想去,我也很憤怒啊,但是我的家在嘉定,家人們也沒在南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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