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九年,意料之外
「住口!你給我住口!」
長孫一澈撐大血紅的眼,猙獰大喊,完全不顧自己那隻鮮血淋漓的右手。
赤剎吃血,散發出一股陰邪的幽紅,如地獄入口的曼珠沙華,攜著亡靈的仇恨怒放張揚著。
痛嗎?當然痛!
十指連心,痛徹心扉!
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每一寸心脈都被絞碎。
但是,再痛,又怎麼痛的過這顆被自己曾經最愛的娘親,親手刺死的心痛呢?
「好……」
楚嬛深吸一口氣,十指深深嵌入掌心,胸腔疼的幾乎要裂開,卻還是強迫自己改口,「長孫一澈,請你不要為了我,再折磨自己!」
煞白的唇轉為青灰色,楚嬛如吐薄冰,卻又字字沉重。
「轟!」
天際一道驚雷劃過,狂風咆哮,大雨傾盆而至。
楚嬛僵直地站在,任暴雨如鞭子抽打在自己孱弱的身軀上,麻木地生疼。
看著長孫一澈默然立在自己身前,楚嬛只覺得喉頭冰涼苦澀,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怔怔地看著。
良久,她唇一顫,聲音顯得格外虛弱,然而目光卻如同五年前那般果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很開心,會不會來見我最後一面?」
長孫一澈一愣,突見楚嬛露出欣然的笑來,「這五年來,是我太過強人所難,我原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它會使你不再怨恨,不再痛苦,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卻不想,仇恨只會叫你日益瘋狂!」
「我就是瘋了,這難道不是你想要見到的嗎?」眼眶不知何時紅了,長孫一澈死死咬住牙齒,幾乎咬出滿口血來,赤剎倏地一抖,重新指向楚嬛脖頸,他嘶吼道,「你不是要我的命嗎?來拿呀,你想要就都拿去吧!我等著!」
一句話,字字帶血,夾著悶雷穿透四下喧嚷的雨聲,無比清晰地震痛了這座宮殿里所有人的耳膜。
話落,他似再也忍不住,赤紅著雙眼一扭頭扎入雨幕中,卻被一人緊緊扣住手腕。
轉過頭,是他的墨兒。
此時離墨滿面水珠,似淚滑落,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心疼地看著自己開口道,「長孫一澈,放手罷,饒了別人,也饒過你自己!」
長孫一澈渾身大震,目光深深地鎖著離墨,最後發出一聲涼薄的苦笑,「若是我饒過所有人,從此一無所有,你還願意站在我這一邊嗎?」
那一句疑問,更似男人軟弱的乞求。
離墨看著他,沒有回答,心中卻是默念:長孫一澈,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為了和你在一起,我都放棄了什麼?
我不說,那是因為我以為你會懂我。
良久的沉寂中,長孫一澈失了所有耐心,他冷笑著掙開離墨的手,提著赤剎轉身離去,卻仍是一路發出一連串的低笑聲,渾身上下透著前所未有的落寞。
現如今,似乎只有笑著,才能挽回他最後的尊嚴。
看著長孫一澈獨自離開,楚嬛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頹然地跌坐在雨水中,唇邊卻露出淺淺的笑容。
那一笑,看似是秘密沒被戳穿的暗喜,可是那抹笑襯著她慘白的臉,看上去又是那麼的卑微,那麼的藐小。
扯下頸間的絲絹,那裡橫亘著一條褪不去的淤血痕迹。
她的眼前大雨如泣如訴,頭頂雷聲震耳欲聾,仿若誓要顛倒整個世界。
我前半生,罪孽深重,卻因皇后一位極盡榮華,在親手殺了澈兒后,我便苟延殘喘著留下一副最醜陋的軀殼,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想活了,苟活至今不過是為了贖罪,而時至今日,我似乎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娘娘,大皇子是緩過來了,但是二皇子……二皇子怕是保不住了!」
五年前,暴雨交加,眾太醫跪在她面前,個個面露驚恐之色,渾身顫抖。
「咣當!」
手中毒劍應聲墜地,砸在她腳尖前,發出尖利的顫音,回蕩在這座繁華的鳳儀宮內,讓所有內侍宮女瞬間噤若寒蟬。
她一言不發,默然地看著仍沾著自己小兒子鮮血的手,雙目空洞地走進了內間,輕輕關上了門,宮人問她身子如何,是否要進食,皆得不到回應。
那一夜暴雨傾城,相當漫長,長孫一凡被送回了自己的寢宮,長孫一澈則生死不明。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軟榻上,身子緊繃欲斷,水澤嫣唇被咬破皮,大腦始終一片空白。
內間里靜的可怕,死寂中,一條白綾忽地飛出,腳凳被毫不猶豫地踢飛。
「皇后!」
就在她奄奄一息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皇帝驚恐的呼聲響起,旋即手中長劍一掃,白綾斷裂。
皇帝憤憤拂袖而去,帶領一眾太醫神官直奔長孫一凡寢宮,揚言若是楚嬛再為了長孫一澈折騰自己,便賜他無字碑!
楚嬛雖是被救了下來,但卻因為搶救不及時,頸間的傷口再也消不下去,長時間大腦缺氧導致她心臟一直不好,身體每況愈下。
不得已,她帶上了那條絲絹,不分酷暑寒冬,日夜白絹裹頸,用以掩蓋猙獰的痕迹。
再後來,長孫一澈對她展開了瘋狂的報復,另一邊,她卻暗中五年替長孫一澈親手製作蜜棗糕,再派人暗中送去。
打水,施肥,除蟲,修葉一切栽培流程皆由楚嬛一手完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終於在三年前,她被孟家謀害鬱積攻心,再加上沒有崆峒印護體,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可悲的是,她仍是堅持栽培棗樹,導致病情惡化,無法逆轉。
更可悲的是,她五年來所做的一切,長孫一澈,都不知道!
頭頂雷聲依舊,趕來的宮人們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紛紛落淚,離墨眼角落淚,走過來將楚嬛小心地扶起,輕輕握住她的雙肩。
僅僅是一刻的失神,楚嬛轉過身,表情恢復清冷無波,獨自步入寢殿,步入這座由黃金打造的囚籠,低沉的聲音似在自言自語,「九年前,向來平靜的前線突傳急報,北冥冥皇率軍直取聖都皇城,十八道關卡,八百援軍全部被滅,燕皇幾乎被氣到吐血暴斃。誰也沒想到,百日大戰之後,聖都皇城之中卻唯獨嫡皇子長孫一凡無風無浪、平安活下。而那個保護嫡皇子的人,卻被冥皇一箭穿心,最後由其母挖心而亡!」
離墨神魂俱顫,握著青翼的手血液冰涼,只有八個字狠狠地撞擊著她的大腦!
北冥冥皇,一箭穿心!
九年前,她在龍漠遇見了年輕的南城雪,卻因為百日大戰的打響,西燎國道被封,千葉門不得已輾轉落腳東燕,而南城雪卻從此音訊全無。
半年之後,千葉門混的風生水起,而她跟隨年玄和明川被一起傳召入宮,第一次遇見了長孫一澈,那個傳說中的無心之人,然後相愛。
原來,從九年前開始,他們三個人的命運就已經被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
明川消失了。
不,或許應該說是南城雪消失了,就像是人間蒸發。
離墨皺眉,心裡想著他應該是回北冥了,而另一邊楚嬛的病情也是岌岌可危,再加上她之前與長孫一澈大吵了一架,如今長孫一澈已經搬去書房有三天時間了,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青黛送來消息說,孟家這幾日不太平,門人經常發現在子夜時分,會有幾輛裝扮普通的馬車在後門停留,甚至連孟風雲本人都有路面,怕是裡面有鬼!
這幾日小即榮被打發到魏清那裡,懿祥殿難得清靜,青黛剛一進內殿,就見離墨獨自一人,冷著臉站在窗前,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青黛眼皮一跳,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問道,「王妃,我們還是沒能找到明尊者。」
離墨點了點頭,過了會又道,「長孫一澈那呢?」
青黛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麼,忙從懷裡取出一物,「王妃,這是殿下托屬下交給您的。」
「這是?!」
離墨一回頭當即怔在原地,青黛手裡的是一個小瓶子,瓶子里裝的是血,長孫一澈的血!
眼眶不爭氣地紅了起來,離墨緊張地盯著青黛,聲音微微顫抖,「這是……他要你轉交給我的?」
「是啊!」青黛茫然地揉了揉鼻子,「殿下說今日是王妃血蠱發作的日子,雖有千葉鐲護體,但是有了這血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接過瓶子,離墨一時間只覺得手心滾燙,一顆心開始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長孫一澈,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對了,還有一個事。」
青黛好看的眉緊鎖著,焦慮道,「這幾日孟家那邊一直不太平,而大皇子那頭,我們的人也發覺他已經接連派出三波暗人趁夜出宮,怕是其中必有關聯!」
「這一定是個圈套!」
離墨眯眼,眼底折射出一絲寒光,看向青黛,「孟千尋那邊呢?」
「沒消息,似乎很安靜。」
離墨冷聲一哼,聲帶厭惡道,「她會安靜?」
青黛焦急道,「那我們怎麼辦?」
離墨握緊手中的瓶子,冷睨了眼紫竹閣的方向,沉聲道,「今晚,你留在宮裡把風,我去孟府一趟。」
「去孟府?」青黛震驚抬頭,「就王妃你一人嗎?」
「是!」
孟千尋這次回來絕對有問題,離墨有預感,孟千尋先前受盡長孫一凡背叛冷眼,而如今回宮,居然不是想方設法去對付他,竟是第一時間請求回孟家。
而更詭異的是,回到孟家后,孟千尋除了設計謀害過自己一次不得手后,變再無動靜,似乎一切的毒心辣意全都石沉大海了。
孟千尋,什麼時候如此沉得住氣了?
如此沉穩之人,離墨總覺得自己從前也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