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物是人非
來到百花樓的門口時,時間已經到了子時。
百花樓的小廝見李丹青出了門,便趕忙快步追上來,一臉諂媚笑意的看著李丹青:「世子今日過得還算舒心?可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
李丹青的眉頭緊皺,心底想著荀雨煙的事情,心情並不算太好。
他側頭看了一眼那小廝,很快便明白對方的心思,他擺了擺手言道:「明日午晌來我府上取錢。」
那小廝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忙不迭朝著李丹青說道:「爺,慢走。」
對於百花樓這樣的高級勾欄而言,他們接待的大都是一等一的貴客,這樣的身份尊貴之人,當面問著要錢多少有些不妥,也容易打攪他們的興緻,故而這些小廝都是等在門口,等這些貴客們載興而歸,上去問上一句,懂事的便會付上酒錢,雙方各取所需。
李丹青對此自然是輕車熟路,也全然不放在心上,擺了擺手,便邁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百花樓所在的花柳巷距離李府大院還有些距離,李丹青倒是不急,慢悠悠的走著,但卻沒了來時哼曲的興緻,只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然李世子停下了腳步,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他抬起頭看向前方,卻見行人寥寥無幾的街道的正前方,不知何時站著一道身影。
對方低著頭,李丹青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他心生警惕,在那時停下了自己的步伐:「閣下是……」
李丹青輕聲問道,而對方卻並未回應李丹青此言,只是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幽雲幾十萬大軍,兵臨池下,應水郡大軍聞風而逃,想不到世子竟然能活著回來。」
「當真是應了那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人這樣說著緩緩抬起了頭,看向李丹青。
那是一張頗為俊俏的臉,劍眉星目,神色冷峻,他的雙手抱在胸前,一隻手中拿著一枚紙扇,身形挺拔,淵渟岳峙。
只是這樣的帥氣的姿勢並未持續多久時間——李丹青走到了對方的身側,直挺挺的一腳便踢在了對方的屁股上。
「我讓你不長命!」
「讓你遺千年!」
「讓你給我裝神弄鬼!」
李丹青這樣罵著,腳上的動作一刻不停,不住的朝著對方的屁股招呼過去。
方才還擺足了架勢的男人卻被李世子這一套連環腿踢得是毫無還手之力,一邊捂著屁股,一邊大聲求饒。
「開個玩笑!」
「大哥饒命!」
「那裡不行!」
「嗯……痛!」
……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武陽城方岳齋的包房中。
方岳齋身寬體胖的掌柜樂呵呵的給李丹青端上來了幾碗並不多,但卻極為精緻的下酒菜后,便懂事的退下。
包房中,李丹青與那青年男子對立而坐。
嗯……
這樣的說法似乎並不貼切,李世子當然是坐得神情悠閑,怡然自得,但對側那身著華服,眉宇英俊的青年,卻頗有幾分如坐針氈的味道。他不安的挪動著自己的屁股,想要坐下,卻又抵不住屁股擠壓木椅而生出的劇痛,故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只能是苦著臉看著李丹青,言道:「大哥,你這下手也太重了吧?!」
李丹青面不改色的飲下一杯茶水,瞟了一眼眼前抱怨聲不絕的英俊男子,見他腰間懸有一枚青色玉佩,上面刻著一隻惟妙惟肖的白鹿仰頭長鳴,眉頭一挑:「我不在這一年,你小子混得不錯啊。」
那枚玉佩歸武陽朝三府九司之一的圭玉府所有,觀其制式,鑲有銀邊,是上卿之位的官員才可佩戴的事物。
武陽朝三府九司之中,三府分別為龍象、百夷、圭玉。
龍象府統御天下兵馬調度,百夷府負責管轄各地藩王藩國與各處聖山,圭玉府則下轄天下文官以及武陽最高學府太學閣。
三府之中,由上之下分自為府主、府幕、上卿、白袍使、執令五等,各自之間等級森嚴,眼前這哭喪著臉的年輕人看上去年紀最多二十齣頭,卻能坐上圭玉府上卿之位,便說明要麼此人家中在武陽朝有著極強的實力,亦或者他本身有著極大的天賦,當然,更有可能的是,二者皆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丹青的目光,那人看了看自己腰間的玉佩,咧嘴笑了笑:「這算什麼?大哥這次在應水郡立了大功,朝廷上下都在傳言大哥保不齊能接手李將軍之位,成為凌駕在三府九司之上的天策上將!」
李丹青白了一眼出言討好的傢伙,反問道:「你覺得這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了!」對方想也不想的應道。
李丹青的眉頭一皺,眼前這傢伙喚作陸闕,是當年整個武陽城李世子唯一知心的朋友之一。
也是當初在搖虛城裡,宋子墨聲淚俱下控訴的對象之一。
當初三人酒過三巡,醉意正酣,朝著要結拜兄弟歃血為盟,說嫌疼的是李丹青,覺得喝血酒不衛生的就是眼前這傢伙。
別看這陸闕生得人模狗樣,又在太學閣成績斐然,但李丹青卻知道他是一肚子的壞水,心思機敏得很,按理來說是不難想到朝廷打算冊封李丹青為天策上將的真正意圖。
李丹青正暗暗疑惑這傢伙一年多沒見,怎麼腦袋秀逗到了如此地步。
但心思才起,卻聽那陸闕又言道:「大哥要是做了這天策上將,但手底卻沒有兵權,名頭好聽不假,卻是一個虛職。這樣一來,一可以穩定西境白狼軍舊部的軍心,讓他們安心在西境與遼人作戰,二來樹大招風,也自然會有人想辦法對付大哥,尤其是對這天策上將之位覬覦已久的郢相君與龍象府的府主——屠天關。」
「大哥雖然聰慧,但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又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遲早會死在那群老狐狸的手上。」
「如此一來,這武陽第一美男的名號豈不就得拱手讓與我?這難道還不是好事?」
李丹青聞言頓時滿頭黑線,他抓起了桌上的酒杯便要朝著對方砸過去。陸闕倒也是個妙人,趕忙在這時連連求饒。
李丹青見他這幅模樣,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不過卻並不打算再糾結此事反倒問道:「對了,問你個事。」
「大哥請講。」見李丹青神情肅穆,陸闕倒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沉聲言道。
李丹青伸出手輕輕的敲了敲桌板問道:「當年姬玄姬成在武陽城的舊部到底是誰?」
聽聞這話陸闕眉頭一皺,隨即苦笑道:「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人死道消,姬玄姬成哪裡還有什麼舊部?」
「真的忠心於他的,要麼十多年前死在你爹的刀下,要麼就被拉到午門外砍了頭,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圖什麼?東山再起?兩個皇子都死了,誰能挑起大旗?」
陸闕這樣說罷,似乎想到了什麼,朝著李丹青一陣擠眉弄眼,揶揄問道:「大哥對這事這麼感興趣,是因為百花樓的那位花魁?」
荀雨煙試圖謀害武陽太子的計劃是個秘密不假,但在武陽城,有時候所謂的秘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罷了。
李丹青多少有些詫異陸闕知曉此事,但這樣的詫異並未持續太久,他便已然將其中的原委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又輕輕的敲了敲眼前的桌板,言道:「看樣子圭玉府已經決定徹底倒向二皇子了?」
新舊皇權交替,最不稀奇的就是皇子們的奪嫡之爭。
就如當年姬齊與自己父親上演那處戲碼一般,在九鼎之位面前,父子、兄弟都不值一提。
二皇子姬斐的母親南宮雲是聖山雄岳山山主之女,背後有半壁南疆勢力的支持,也是如今姬權太子之位最有利的競爭者。
當年姬玄姬成兩位皇子起勢於南疆,若說真的還有什麼舊部,大抵也就是那些南疆士族,只有他們方才有可能聯繫上荀雨煙,並且取得她的信任。
再用些陳年舊賬的感情一通忽悠,說的是為先主報仇,殺了姬權,實際上打的卻是,用荀雨煙的命去換姬權的名,然後為姬斐鋪就一條通往王座的通天坦途。
而身為圭玉府府幕之子的陸闕知曉此事,那就代表圭玉府的高層也知曉此事,但他們卻不去點破,背後的站隊那不也就是昭然若揭的事情了……
「父親有父親的考量,南疆手握重兵,糧草豐富,素來是武陽的糧庫,二皇子若是能上位,南疆穩定,朝廷就有功夫騰出手對付西境的麻煩。而若是太子上位,南疆士族不見得就能善罷甘休,若是再來一次當年奪嫡之爭,武陽危矣……」陸闕的話說得慢條斯理,平靜至極。
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已經是將那位如今在武陽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的性命,定死在了粘板上。
廟堂之爭素來如此,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在巨大的利益裹挾之下,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犧牲的棋子,這其中也包括神御宮中那位。
「所以,我勸大哥好不容易回了武陽城,就不要再招惹不該招惹的是非。」
「更何況那位風塵女子若是聽大哥的勸,早就離開這武陽城了,何必等到現在?」
「她既放不下,大哥何不成人之美,讓她求仁得仁呢?」
房間中熱絡的氣氛冷了幾分。
李丹青的眼睛在那時眯了起來,他盯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一年不見他退去了些稚氣,多出了些沉穩。
但李丹青不太喜歡這抹沉穩。
「所以今日相見,你不是來給我這大哥接風洗塵的?而是來做說客的對嗎?」李丹青問道,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還是那般熱絡。
「二者皆有。」陸闕言道,笑容也依然燦爛。
「為兄知道了,這份心意,大哥會記得的。」李丹青笑著說道,然後提起手中的茶杯,卻又覺不對,將杯中茶倒在了一旁,隨即斟滿清酒沒朝著陸闕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陸闕一愣,似乎是明白了李丹青的意思,他的笑容有些苦澀,但還是在那時舉杯,與李丹青一般飲盡杯中物。
「天色不早,來日再聚吧。」李丹青這樣說著,便站起了身子轉身就要離去。
陸闕坐在原地,看著李丹青離去的步伐,眉頭緊皺,他忽然咬了咬牙。
「大哥。」
「還有一事。」
李丹青聞言停下腳步,卻並不回頭。
陸闕沉默了一會,方才在那時幽幽言道。
「神御司的消息……」
「姬齊身患惡疾,長則三年,短則半載……」
「武陽朝有天崩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