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用我的方式
「你!」
荀雨煙抄起了桌上的酒杯直挺挺的便朝著李丹青扔了過去。
李丹青一個閃身,躲開襲來的酒杯。
砰的一聲,酒杯砸在了他背後的牆面上,發出一聲脆響,碎裂開來,裡面裝著的酒水四濺。
李丹青心有餘悸的看了看,那被砸中的牆壁處凹陷進去的裂紋,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
「你來真的?!」他驚訝言道,若不是他在陽山這一年修為猛增,這一杯子砸中自己的面門,恐怕他就得當場暈死過去。
荀雨煙聞言挑了挑眉,仰著脖子言道:「你在應水郡,幾十萬幽雲大軍都殺不了你,我這個弱女子扔個的水杯難道就能把英武神勇的世子大人砸出個好歹來嗎?」
說罷,荀雨煙的嘴角微微上揚,媚眼如絲的盯著李丹青,再言道:「再說了,若是這點本事都沒有,日後又怎麼做我這武陽皇后的情郎呢?」
李丹青頓覺頭大如斗,心道這姑娘怕不是腦子壞掉了!
「我拒絕!」李丹青一身正氣的言道。
「為什麼?我長得不好看嗎?」荀雨煙顯然不能接受自己在這方面的失敗,她瞪大了眼珠子如此問道。
李丹青嘆了口氣,還是耐著性子言道:「姬齊雖為太子,但能不能走到登基繼位那一天可還不好說,你這麼早就要把寶壓在他身上,可不像是聰明人的舉動。」
「姬齊又不傻,當年的武陽內亂,致使到了今日,武陽朝依然元氣未復,這才讓幽雲與遼人屢屢犯邊,他難不成還能重蹈覆轍?你就是捨不得我嫁給姬權!對不對!」荀雨煙冷笑著言道,目光直直的盯著李丹青,有些咄咄逼人。
這是李丹青從來都未有正面回答過她的問題。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想知道。
……
荀雨煙的父親叫荀顯文。
是當年大皇子姬玄手下的謀臣。
大皇子的生母待荀顯文有救命之恩,先帝對其也極為重視,太子妃病逝之後,荀顯文便一直輔佐在大皇子姬玄身邊,為其出謀劃策。
姬玄兵敗之後,荀顯文並未如其他家臣一般以死明志,反倒選擇了隱姓埋名。
這一逃便是七年年。
荀雨煙跟著父親過了七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朝不保夕。
他父親最常對她說的話就是:「姬玄與太子妃對他們荀家有救命之恩,姬玄與姬成兩位皇子死於非命。」
「雨煙!你要記住!」
「我們一定要報仇!」
「一定!」
年幼的荀雨煙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大人間的恩怨情仇,她只是記住兩個名字——姬齊、李牧林!
自那時起,她的父親便交給了她一道功法,名為《羅剎天魔獻》。
功如其名,是門邪法。
修鍊此法的女子,自幼就得浸泡在一些古怪的葯池之中,時刻忍受鑽心一般的劇痛,修為大成之後,渾身會散發一股巨大的媚意,收放如心,哪怕是最清心寡欲的佛陀,也難以抵擋這股魅力,極易深陷其中,任由女子指使。
憑藉此法,加上荀雨煙本就出眾的容貌,只要送到了姬權亦或者姬齊的面前,想要將之魅惑絕非難事。
荀顯文這麼多年來東躲西藏,為的就是讓自己的女兒將此法修鍊至大成,本想著再想辦法將自己的女兒送入王都,卻不想在那時暴露了蹤跡。
深諳武陽律法的荀顯文索性將計就計,慷慨赴死。
荀雨煙被貶入奴籍,因為姣好的容貌很快就被妓坊看中,又憑著自己的才情被百花樓的人相中,買入了京城,這才有了這百花樓花魁的艷名四播。
來到王都的荀雨煙很快便接觸到了一些同樣隱藏在王都的大皇子舊部,而復仇的計劃也在那時被擬定。
姬齊常年在宮中深居簡出,想要接觸到姬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牧林素來不近女色,更是常年征戰在外,想要接觸到同樣是件難事。
她所能瞄準的目標也就只剩下他們的兒子,太子姬權與世子李丹青。
但那時,李丹青臭名昭著,荀雨煙與那些大皇子的舊部一直認為李丹青這樣的廢物殺與不殺,都無法動搖武陽的根底,反倒是那姬權身為太子,若是身死,一來可以鬧出大動靜,二來也可以讓太子之位空懸,武陽內部為了這太子之位必定產生內鬥,這才能最大的達到他們抱負武陽朝的目的。
於是乎,那些大皇子的舊部通過運轉,查到了太子與姬齊出宮的時間,製造偶遇,然後將荀雨煙作為花魁出閣的時間傳開,而如他們所料荀雨煙出閣之日,姬權果真到場。
荀雨煙一曲落罷,姬權神情痴迷,眼看著就要力壓全場,成為荀雨煙的入幕之賓,但這時,那位李世子卻忽然出現,完全不懼怕姬權的身份,以威逼利誘的手段生生的從姬權的手中奪走這成為入幕之賓的資格。
那時的荀雨煙心底對於李丹青是憤恨不已,想著既然殺不了姬權,那便殺了這送上門來的李丹青。
但二人步入房門之後,荀雨煙還未來得及施展媚功,李丹青便一語道破了她的身份。
心驚膽戰的荀雨煙本想著與李丹青拼個你死我活,但門外卻有數道氣機將她的身形鎖定——那是常年跟在李丹青身邊的暗樁。
意識到不可能殺死李丹青的荀雨煙選擇了妥協,但李丹青卻並未如傳言中那般急色,撲上前來對她為所欲為。
反倒只是讓她彈曲獻舞,以至於在很長的時間裡,荀雨煙都暗暗懷疑,這位世子殿下有什麼不能為外人道的難言之隱。
而後更是花大價錢包下了荀雨煙,外人根本見不到她,而她也從那時,成了李丹青的「禁臠」。
殺不得李丹青,也無法靠近姬權,荀雨煙在一段時間的歇斯底里后,忽然轉變了態度,開始處處對李丹青曲意逢迎。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逃不出李丹青的掌心,那就讓對方愛上自己,讓他放鬆警惕,再尋復仇的機會。
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李世子雖然看見漂亮姑娘就走不動道,嘴上或許有些渾話,但身子卻老實得很,每日來她住處,除了拉著她喝酒聽曲,就是骰蠱對賭,亦或者好言相勸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卻是從未對她的身子表現出半點的興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荀雨煙幾乎已經習慣了被李丹青當做金絲雀養在籠中的日子。
就在她自己都快放棄希望的時候,李牧林戰死的消息卻忽然傳來。
緊接著李丹青便被流放陽山,荀雨煙也借著這個機會擺脫了李丹青的魔掌。
但出奇的是,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荀雨煙都並不太開心。
她時常會擔心那個混蛋在陽山到底過得如何。
對此,荀雨煙常常安慰自己,自己並不是在乎李丹青,而只是遺憾自己未有能親手殺了這傢伙。
而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半年,大皇子的舊部再次聯繫上了荀雨煙,而這個消息,讓荀雨煙重新振作,她開始嘗試著與姬權見面,憑藉著自己習得的媚功以及本就不俗的才情,很快便讓姬權沉淪其中。
眼看著計劃一帆風順,李丹青這混蛋卻又回到了武陽城,與幾年前一般,又攪了她的好局。
……
再次見到李丹青所帶來的驚訝散去之後,荀雨煙漸漸冷靜了下來。
她與那些大皇子的舊部重新擬定的計劃的第一環,是要嫁給姬權。
而若是嫁給姬權之前,能夠確定眼前這傢伙也在乎自己的話,讓他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走入別的男人的懷抱,不也算是抱負了這傢伙嗎?
打定這樣主意的荀雨煙直直的看著李丹青,想要從這個傢伙的嘴裡得到答案。
「捨不得。」但出人預料的是,這一次李丹青的回答來得很快,也很坦然,與以往每一次的顧左右而言他截然不同。
這樣的答案讓荀雨煙一愣,心頭竟有些發顫。
她有些暗喜,但暗喜之後湧出更多的卻是苦澀。
那樣的感覺五味陳雜,讓她一時間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而這樣的感受究竟有何而起,荀雨煙一時間卻說不真切,或者說……
她不敢去想得太真切。
「離開武陽城吧。」而就在她發愣的檔口,李丹青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一愣,抬頭看向李丹青,卻正好對上李世子此刻肅然的目光。
「姬玄死後,留下的舊部都是土雞瓦狗,這樣的烏合之眾聚在一起,想出來的計劃都禁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說是幼稚。」
「你覺得嫁給姬權,等他登基即位,你就可以執掌朝政?」
「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如果皇帝真的那麼好當,天下人又哪裡會為了一個皇位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漂杵?」
「你的媚功固然精湛,但皇庭之中藏龍卧虎,現在無人去點破,是因為你不值得被點破,有一日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怎麼死的,你都不會知道。」
李丹青慢悠悠的言道,將荀雨煙沒有說出的計劃,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這樣說罷,伸手一推,將眼前那荀雨煙存了一年,卻輸給自己的家當,盡數推到了荀雨煙的跟前:「我剛剛算了算,這裡首飾加上銀票,足足價值有一萬六千兩銀子開外,這些錢足以你好好的活上一輩子了。」
「父輩的事情就隨著父輩們的死煙消雲散吧。皇權之爭本就沒有對錯,只關乎強弱,好不容易生在這世間,那就好好活著,不好嗎?」
荀雨煙的眉頭緊皺,她死死的盯著李丹青,沉聲言道:「那你為什麼不走?這樣的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你覺得有說服力嗎?」
李丹青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我置身旋渦中,早已沒了退路,你不一樣……」
「少在那裡裝好人了!」
「當初要不是姬齊和你爹窺探皇位,對大皇子與二皇子趕盡殺絕,又哪裡會有今日之事!」
「我爹又豈會心心念念,到死都不得瞑目!」
「李牧林如今自食其果!」
「我殺不得姬齊,卻一定會毀了他武陽天下!讓李牧林和姬齊,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
荀雨煙臉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間徹底消失,她一把將李丹青推來的木匣子打翻在地,然後站起身子,漲紅了雙臉,朝著李丹青怒吼道。
李丹青沉默的看著眼前這忽然變得癲狂的女子,神情之中帶著些許憐憫。
而這股憐憫顯然刺痛了荀雨煙:「我不需要你來可憐我!我為父親報仇!為大皇子二皇子報仇!這是我該做的!也是我必須做的!」
「但你並不喜歡這些,不是嗎?」李丹青看著女孩這樣言道。
荀雨煙聞言,愣了愣。
從她懂事開始,她聽到的教導都是報仇,她所作的每一件事,也都是為了報仇。
那已經成了她的執念,她甚至不知道,除了報仇,她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她在那時凄然一笑:「不是每個人都有世子這般好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李丹青聞言沉默了一會,他多少有些理解眼前人兒的苦楚。
「人……得學會為自己的活……」他低聲言道。
「那世子你為自己而活了嗎?李牧林可不是死在遼人的手中,普天之下,眾人心知肚明,可你不還是再給姬家當狗?我們有區別嗎?只不過是選擇了做他看家護院的狗,而我要做啃他血肉的狼!」荀雨煙大聲的質問道。
「李牧林這條狗以為看好家院就能榮華富貴,但最後呢?還不是一樣死於非命!怎麼?你還沒有從你爹的身上尋到教訓,還以為做一條狗,搖搖尾巴,就能得到姬家的垂憐?」
李丹青聞言眉頭一皺,身子在那時豁然站起,一隻手伸出,抓住了荀雨煙的頸項,將她嬌小的身子高高提起。
「我爹,和他們不一樣。」李丹青咬著牙說道,眉宇間少見的煞氣涌動。
頸項處傳來的巨大力道,讓荀雨煙的呼吸困難,臉色也有些泛白,但她並無半點畏懼,反倒直直的看著李丹青,冷笑道:「當然不一樣,你爹這條狗對姬齊最忠心耿耿,死得也最凄凄慘慘!」
李丹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捏著荀雨煙頸項的手,力道也大了幾分,荀雨煙的臉色在那時愈發的難看,但她的臉上卻依然不見半分懼色,只是冷眸盯著李丹青。
「你……你也一樣。」
「不……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你爹死在姬齊手中,你不想著為他報仇,卻還要處處維護,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許旁人來做!」
「李丹青!你是一條比你爹更擅長搖尾乞憐的狗!」
李丹青眉宇間的殺氣在那一瞬間抵達了極致,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將眼前這位漂亮的姑娘生生掐死,但在最後關頭,他卻忽然收斂起了周身的殺機,捏著對方頸項的手也在那時鬆開。
荀雨煙的身子頓時跌坐在了地上,她捂著自己的頸項,嘴裡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
「姬齊會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得是用我的辦法!」李丹青冷眸瞟了一眼那女子,沒有再與她多言半句的心思,轉頭便在這時走出了房門。
「你……好好看著就好,別去找死!」
荀雨煙癱坐在地上,獃獃的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心底忽然湧出些委屈。
關於自己,也關於這個世界,委屈無關李丹青。
兩頰也在這時,淚痕滑落,浸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