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冥風起 第四十一章 於天池
渡船平坦停駐，程江山與陳竹老早就站到了木艙口，咯啷咯啷，半塊木門被放倒，兩人快步走下碼頭。
即使是處在雲頭上，深吸了一口涼氣的陳竹也能從中聞出鹹熏老臘肉的味道。
“原本是想帶你去京城那邊，不過嘛……我的一位老朋友聽了你的故事特意把你安排到了這兒！”
程江山左右巡視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什麽：“還好，沒什麽壞事！走吧！”
“好的,程..”話沒說完陳竹就被巨力扯起，一陣的雲霧飄忽。
等他站定時，麵前赫然出現了一座建在海崖絕邊的黑石寨，布滿平頭鉚釘的黑鐵門陷在石頭裏，散發出的森然氣勢蓋在頭頂，讓人不想去仰視。
哐啷，鐵門緩緩打開，程江山邊往裏走邊笑著道：“這裏軍紀嚴厲，任何人在這都得按章辦事！”
“我明白，大人！”陳竹低頭說道，道基上的妖晶明顯感到來自兵家金戈伐妖的壓抑。
視線裏，一名厚甲士兵由由遠及近，用力抱拳：“大人，這七天內的鎮海關全無異動，連個水鬼都沒有！”
“哦？這可奇怪了，速加派人手，斥候探查範圍擴大，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稍後我會去議戰堂。”程江山身上氣勢驟然變換，說出的話語如同鐵錠般錘進耳膜，讓人毋庸置疑。
“是！大人。”士兵得令後火速離去，沒有任何地拖泥帶水。
“我安排了一位能幫助你成為探子的引渡人，他非常樂意做這件事。”程江山話鋒一轉，又變成了稀鬆平常的中年人。
“引渡人？”陳竹從他的和善話語中感到了絲絲狡猾的寒意。
“就在前麵！”
順著指引，年輕人抬頭望去，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暗紅建築。
“你一個人進去吧，我可不想再被他帶回那個地方了！”程江山表現出一臉的抗拒。
軍寨裏有什麽會讓一位修為通天的將軍不想去的？
嗒.嗒..滿臉疑惑的陳竹踩著光滑堅硬的地麵走了進去。
“陳竹，是嗎？”中性的嗓音響起，眼前背對著他的身影扭曲著轉過身來。
一張精致的人臉，修長的遠眉，保養精致的臉蛋，很會化妝的漂亮男子？
“是的，大人！”陳竹愣了片刻，低頭答道。
“太嫩，不過沒關係，我，於天池是評判你是否能成為探子的引渡人。”中性的嗓音在耳邊撓的人很舒服。
“有勞前輩指教。”
“所有人一開始都會說這種有模有樣的客套話，不過嘛……引渡已經開始了，你現在的目的隻有一個。”
啪，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打了個響指。
地麵猛的震顫，陳竹感到自己正在沉進深淵，慣力使他一屁股坐在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冰冷石椅上，麵前還攤著一張石桌。
“你的目的就是騙我把你帶回去。”
於天池笑了起來：“最美妙的地方就是，在這兒你完全不用擔心會把自己渴死或者餓死，但身體仍然會展現出它作為凡胎的脆弱一麵，饑餓，孤獨，好好品嚐，直到你能騙到我……”
“我每隔三天來
一次，那就是你的機會..”最後的音調被貪婪的黑暗吞沒。
想要欺騙一個完全知道自己在撒謊的修為高手？這怎麽可能？
寂靜黑暗裏，陳竹望向四周，《星觀》讓眼睛戳破黑幕看見了一排排擺滿厚書的林列書架。
這片黑暗裏，不包含任何的天地秀氣，甚至連呼吸都不用，因為根本沒有空氣。
為了節省任何一點的靈氣，陳竹不再動用星觀，挪著屁股離開黑暗裏唯一擁有光亮的桌椅，摸黑走到書架旁端起書本，又快速走了回來。
嘩啦.嘩啦.靜默中連翻書聲聽起來都如此悅耳動人。
“雨澤州勢力分布圖..家族介紹……”
……
“於先生，你怎麽看！”程江山依在樓蘭上隨口問道。
“十天，對他來說至少七十年！”於天池縷了縷被鹹辣海風吹散的黑發。
嗙！
陳竹猛的合上書本製造出聲音，半躺在椅子上稍作休息。
這兒的書籍種類繁多，各種傳記，生物見聞描述，還有一些道家佛家等的人物記載，初讀還有些興趣，但是很快，枯燥乏味感就開始蔓延，如賴皮膏藥一樣怎麽都甩不掉。
口腹中的饑渴開始被無限放大。
“不能停止思考！”陳竹嘀咕著與內心對話，摸著書本再次翻開粗糙的紙張。
這些紙張全部都是假塑的，有意無形，能呈現在眼前，卻沒有實存的意義，這一點在他之前撕下一張放到嘴裏時就被證明了。
“神兵圖錄，劍道第一名劍:因果，世上最輕的一把劍，即使在風中也會飄如輕羽……”少年在黑暗裏大聲朗讀幫助自己集中意誌，即便這樣會引發喉嚨無比的幹渴欲望。
“怎麽樣，想到騙我帶你出去的法子了嗎？”黑暗裏傳來充滿諷刺的音調。
“沒有。”陳竹用幹啞的嗓音繼續回了一句，轉頭繼續誦讀書籍，他不願意去想任何事。
“有趣，多數人前三天都會開始找各種理由來欺瞞自己，這些人也許幾十天，也許幾十年，他們就會瘋掉或者去自殺，能保留意識活下去的寥寥無幾。”於天池緩緩睜開眼抿了一口佳釀。
“殺場上血釀的好酒！”
時間點點流逝，陳竹撕下衣服上的破布塞住耳朵去傾聽自己的心跳聲，他的嗓子已經啞了，再發不出聲音，陪伴他的隻有書山和每隔一段時間就來嘲諷的話語：“怎麽樣，想到騙我帶你出去的法子了嗎？”
少年已經不能回答這個聲音了。
丹田中的道基也蒙上了一層灰燼。
音容變換，曾經的少年還未真真嚐過人間種種腥辣酸甜，就已經變成了下巴長著拖地白須的佝僂老人。
噗通.
噗通.
老人聽著自己漸平的心跳聲，笑著閉上了眼睛。
“怎麽樣，想到騙我帶你出去的法子了嗎？”
“沒有。”
溫潤的紅暈，正在起伏的胸膛…陳竹猛的睜開了眼，自己正站在光滑堅硬的地麵上聞著久違的空氣。
“被你看出來了？”中性的嗓音響起。
“我猜
的，於先生一開始就給出渺茫而真實的希望，讓我認為隻要欺騙住你就能出去，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嘰喳的叫聲怎能欺騙人呢。”
“除非它死了！既然你說我是肉體凡胎，那麽我就等著自己自然死亡，當然，我也想過自行了斷，可是這樣一來，肉體凡胎就會判斷我真的死了，毫不留情地熄滅意識，但如果我自然老死，就能從腐朽身體裏脫出完整的意識。”
“重要的不是騙你，而是騙自己的身體，這將花費很多的時間。”陳竹笑著順了下胡須，卻發現自己下巴上什麽都沒長。
“不得不說很不錯，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大智若愚？”於天池笑著道:“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進入第二課！”
“好的，大人！”陳竹發出了底氣十足的聲音，這是在讀了無數書籍之後的飽學之人特有的不自知腔調。
門外，鹹辣海風加上溫暖的陽光讓陳竹如獲新生。
他眯著眼用厚重學識重新審視這座兵寨：
與固守陣法結合完美的過道，粹靈黑鐵打造的城牆，士兵穿的全是刻著兵諫符籙的堅甲……
那邊守在門口的士兵眼瞳稍有異色，應該是海邊土長的本地方人…
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眼中變成了書上容易理解的文字。
“這才是真正的看破！”陳竹笑著走去自己的住所。
按照這個兵寨的建築布置，安置外來者，應該是西北方位..
很快他就在那看見了像是臨時搭建的木草包頭。
對於還沒有在這做過任何貢獻的自己來說已經不錯了..陳竹暗自安慰了自己一句，轉頭紮進了草包裏。
一股陳年腐草味撲麵而來，他忙揮手散去這股嗆人的氣味，暫時安坐在離地不高的小床上，細細思索。
體內的詭道已經逐步適應了這裏的兵家氣息，並在自己從老死的八十年中醒來後開始緩緩納入體內，纏上詭道，隻是與道基上的妖晶根骨一直保持著距離。
看來以後自己可以逐步運用這滿是金戈感的兵家氣息。
隻是這股力量再使用的同時也會給自己帶來風險，兵家可以憑借這股力量輕易發現自己的所在，這也是他們的籌碼，一但遭到背叛，這股力量就會把自己反噬而死。
陳竹行中隱隱有些猜測，第二課或許和這兵家氣息有關。
咕嚕.咕嚕……
肚子發出的抗議聲打斷了思緒。
“嚴格來說，我可是八十年沒吃沒喝了..”陳竹笑著走去兵寨的軍糧官那領取口糧。
“滾，雛鳥隻能領這麽多..”一個穿黑甲的軍官，一腳踹走了上前領糧的人。
稍加觀察，陳竹頓時有了計策，他走上前去：“啟……啟稟……大人，我……我來領軍糧,新..新兵陳竹，雨澤州徐家鎮人氏..”
他故意把話說得迷糊，保留了一些方言口味。
“徐家鎮？老鄉啊，來這麽遠不容易，來！多給你整點肉幹……”
負責發糧的士官立馬拍著他的肩膀，很是熱情：“看在老鄉的分上這次就算了，下次來領糧記得穿上盔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