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冥風起 第二章 傅先生
卯時,天蒙亮,夜寒還未散,習慣性早起的陳竹掀開剛捂熱不久的薄被起身穿上草鞋,一日之計在於晨。
推門入院,哈了口霧氣,拎起放置在院門後的大竹筐,從中摸尋出一截手指粗的樹條,撕開黑樹皮,木色灰褐,金絲紋絡環繞,頗有賣相。
前幾日,鄉塾的傅先生讓他幫忙找一節檀木,用作筆杆。昨天在後山腰處,陳竹尋到了一顆結滿了樹汁琉晶的粗壯楠檀樹,當即一撮雙手,爬上樹柴刀揮落砍了一截分枝。
關上院門,陳竹揣著樹枝往石劍方向徑直跑到鄉塾正門前。
書塾道旁後院栽滿了青翠的高直竹子,少年駐足觀賞。一道和善聲音在陳竹身旁輕聲響起:“你以後可常到此處聽學。”語氣溫文儒雅。
先生不知何時已站在身旁。他慌忙扭身,望向傅先生,提起手,恭敬道:“先生,楠檀木。”中年儒士雙手接過筆直的枝頭,點了點頭。
不負先生之托,他鬆了口氣。
儒士從袖口中掏出一張帖子,說道:“可否請你幫我把它送去醫鋪交給古師傅?到他那邊自會有報酬。”木訥的少年雙手擦了擦衣角,接過書帖,微鞠一躬,轉身離開鄉塾。
金陽緩升,退去寒意。
不一會,鄉塾便傳來了清脆的朗朗書聲:“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見傅先生如讀儒經,令人心靜。
路經泥路口時,陳竹停下腳步,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一向無人問津的卦陣好似被轉動過一般,石劍亦是多了幾道裂紋,有塊半人高的白色石碑立在石劍旁,碑上用筆墨勾勒著兩個大字:法度。
正獨自思量間,陳竹被一陣腳步吸引。
“嘿,你在這對著個破石劍發什麽呆。”
迎著麵走來一座高大身影,可謂遮天蔽日,來人姓羿名恒,是村子裏典型的頑劣兒童,很早便從鄉塾退學,當了鐵匠鋪學徒。
這魁梧少年打小就學得一身本事,爬樹下河,捕鳥抓魚。還時常替陳竹打抱不平,與程尚文爭的麵紅耳赤,場麵十分壯烈。
“昨日在河裏摸了兩條帶須的大鯉魚,見你不在,扔了一條在你那破院子裏,聽說爐窯關了,有啥事就找我……”陳竹正欲開口,高大少年擺手道:“大恩不必言謝,我得回鋪子了,祁師傅脾氣差的很。”又留給陳竹一個背影,他快步離去,走路帶風,自已為豪氣淩雲。
陳竹一臉黑線,動身往鎮上醫鋪走去。
晨光下,一縷極細血絲從石劍裂紋中遊出,佇在一旁的石碑上法度二字微閃,血絲瞬間蒸散。
陳竹對小鎮上的醫鋪十分熟悉,沒當上窯爐學徒時,就是靠著上山采藥賣給醫鋪掙錢糊口。走進藥香醫鋪,一名鬢發灰白的老人,穿著洗的泛灰的白長衫坐在木椅上,見少年走進來,閉上眼,挪了挪身子,低聲道:“你來幹什麽?”陳竹雙手遞上書帖:“古老師傅,這是傅先生差我交給你的。”聽聞此話,老人起身接過帖子,翻看閱讀。
良久,老人放下書帖,皺眉思考。陳竹見事情已了,正欲離開,卻被老人叫住:“陳竹,近日我這鋪子繁忙,正好缺個打雜的下手,你可願意來?”
對於剛丟掉飯碗的窘迫少年來說,這無疑是雪中送炭。聽到此話,他忙驚喜說道:“古前輩若不嫌棄我笨手笨腳,我自當竭盡全力!”
老人接著說道:“如此正好,近日會有病患求醫用到血蔴藥草,便長在楠檀山上,你且去采一株。”
少年彎腰抱拳,鄭重答道:“是。”老人彎腰從木桌抽屜裏抽出一本封麵上寫著《本草目》的泛黃舊書交到陳竹手上,轉過身去,一揮長袖,示意他離去。
陳竹低身行禮,退出屋門。
人影漸遠,老人坐回木椅上,閉目養神,口中呢喃道:“我這把老骨頭已是經不起當年那般的折騰了……”
細風輕掠,吹開桌上書帖,內頁上書寫著兩個字:緣起。
陳竹打小便深知一個道理:老天爺就算會下包子雨也絕不會砸在他身上,自己的氣運從不如意,這種爭來的機會反倒令他覺得放心。
街口旁,稀稀拉拉的站著幾個人,一名穿一身黑錦長褂的中年說書人腰杆筆直的站在歪斜的高木台後,一拍驚堂木:“書接上回,那刀劍山峰中各路仙人豪俠手中皆緊握神刀仙劍,道修與妖修之戰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
有一男一女站立台下,年輕男子頭戴長冠,穿著華貴雲服,女子肌膚雪白,身姿妖媚,此時正皺著柳葉眉厭煩的抱怨:“萬經聞,羅荀跑去見他妹妹,留我們倆在這傻等了半天,這傳聞中的小鎮未免也太無趣,早知如此就不來了。”
年輕男子無奈應付道:“方師妹,此次從宗門出來是有要事找傅先生,羅荀師兄也是長久未回家門,再多等一會便是。”
倆人望向碎石小道,迎麵快步走來一個清瘦身影。妖媚女子一見不是自己要等的人,輕蔑的望了一眼,便扭過頭,好似生怕髒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仙凡之別如同天塹。
陳竹雖在小鎮長大,沒見過世麵,卻也知人麵色,低著頭迅速繞開,往鎮上唯一的鐵匠坊走去,明日上山,他需要幾隻箭矢。
正午,烈陽懸空,鐵匠坊內空氣燥熱難忍,名叫羿恒的高大少年此時光著膀子,手中握著重錘,不停地砸著通紅的生鐵,火光四濺。
見到熟悉的身影,羿恒先是撇了一眼內屋,確認師傅不在,才放下手中錘子,“陳竹,你來做什麽,要感謝我也不必來此…”
陳竹抬起手打斷了高大少年的沾沾自喜,問道:“羿恒,我需要五隻箭矢,你這有嗎?”
“那自然是有,你等著。”高大少年很是疑惑,但並沒有問什麽,走到兵器架旁熟絡地挑出五隻鋒利的精鐵箭矢。
“一共十文。”一聲渾厚聲音在房內傳開,陳竹望向門外,一個五大三粗,滿臉胡茬的中年男子擋住了屋門的陽光,身旁跟著著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孩,少女身材嬌小,紮著粗辮子,一雙烏黑大眼,眸子水墨天地。
門下之人正是羿恒的師傅祁鈞,少女名叫祁蘇靈,是祁鈞的長女。
羿恒迅速轉身拿起錘子,對著生鐵用力上下揮動。陳竹低頭尊一聲:“祁師傅。”放下十文錢後,拿起箭矢便迅速離開。
少女好奇地瞪著水靈大眼,望著清瘦少年,她那雙能容納天地的雙眸第一次看不清一個人的心。
回到家中,陳竹將院子裏的死魚掛在泥牆上後,坐到矮木桌前,掏出醫鋪古師傅給的《本草目》,攤開書本,仔細翻閱。
幾縷殘陽透過木窗照在少年的臉上,時間飛逝,已是黃昏。陳竹放下書,抬起頭,意猶未盡。這本書的內容是各類藥材的品相,生長環境及藥性,附帶有墨畫,正合陳竹胃口。
起身添柴燒火做飯,今晚沾羿兄弟的光,有魚湯可以嚐鮮。
孤月南掛,陳竹搬起矮木凳,坐在院中,手中拿著白石子,不停地磨礪著他那把砍柴刀,盡管它的刃邊早已被磨的鋒銳。
小鎮的鄉塾內,一陣話語聲響起:“既如此,我會向師尊如實轉告傅先生之言。”中年儒士輕輕點頭,三名年輕男女拜別離去。
羊腸小道上,妖媚少女不解問道:“羅荀師兄,為何傅先生如此…”身著淡藍色長衫的青年男子立即止住言語:“方師妹,儒家君子腳下,莫要妄言。”少女抿上嘴,在月光顯得下尤為動人。
借著夜色,一條漏網的極細血絲,輕柔的順著少女白皙的脖子,鑽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