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供奉往事
我被胡幺兒裝進身體的那個小袋子後,知覺並沒有散失,對他們與我父母的交談都聽得清清楚楚,還能看到他們的表情。
戚先生先是到薄荷地、村裏頭到處去轉了一圈,回來後先是有些得意地向胡幺兒炫耀:“我找的這個徒兒靈性不錯吧?你看他還沒正式入我九宮門,就已經能獨自鎮住這鬼抬棺了!”
胡幺兒卻有些不屑地回了句:“那是人家王道兄教得好,沒有他的傳授,現在別說村子,就是你這道體徒兒,恐怕也早就變成真正的道鬼,專門去給那老頭收集魂魄了!”
戚先生也不以為意,隻是接著問胡幺兒:“如果讓他入你醫門的話,你覺得他可以做到哪一步?”
“肯定比我厲害,至少他能避開五缺!”胡幺兒回了一句後,又笑了一笑道:“戚老頭,你別再想用激王騰越那招,我不會上你當的!他有個什麽三傷六疾我可以盡力,但要想來偷師學藝,你還是趁早死了那條心。”
戚先生哈哈大笑,嘲弄胡幺兒道:“同為道門,你的胸懷可差那牛鼻子太多了!”
胡幺兒卻正色道:“有你這領導發話,我們會敢有所保留不成?不是我姓胡的小氣,他這道體道魂的多少年才出一個?要是我傳了先祖手藝給他,別說陰陽兩界,就是天道怕他也敢翻天,你說我敢傳他不?”
戚先生長歎了一口氣後,轉而忽然凶起我爹:“你這豬腦子呀!十五隻是個無知小兒,可你怎麽說也是當爺爺的人了,也不會開動一下自己的腦筋嗎?”
我爹被他這一通話給唬得莫名其妙,誠惶誠恐地連忙請教。
“收拾兩個連陰氣都不敢現半點的抬棺鬼,你卻把我辛苦十多年才在一百多座古墓裏得來的鎮魂錢全部給用上了,你這……唉!”
原來戚先生是心疼那串銅錢,跺著腳開始數落我爹:“那鎮魂錢不但能鎮陰魂,同樣也能鎮陽魂。之前我就跟你說了,你那兒媳婦花兒一樣的人,之所以嫁給了你大兒子,乃是有人不安好心,想分奪你鹿家福祉的,可你卻反應不過來。”
“那鎮魂錢別說多,你就是留得個一枚兩枚在家,你那兒媳婦能跑嗎?現在你兒子守個活寡、你孫兒孫女從小便喪失母愛,你們看著心疼不?”
他這麽一說,我媽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這次輪到胡幺兒看不下去了,反過來勸說他道:“你還整天想著把道心修到零,我看你呀,能真正修到九已經算是不錯了!他們凡夫俗子,你又不把話說明,要是他們能理解的話,鹿家還用你來這指手畫腳嗎?”
戚先生卻猶自有些氣不過的樣子,仍舊絮絮叨叨地說:“好吧!反正是你們自作自受!別說我不近人情,看在你們給我九宮門生了個道體兒子的分上,那我就再幫你們一次。今天就給我舉家搬出去,向東般到三公裏以外,不想家裏再出任何意外就永遠都別再回這裏來!”
這回我父母不敢再說什麽了,趕緊招呼我哥一起去收拾家裏的細軟,準備搬走。
畢竟是祖祖輩輩都是在村子裏生活,現在被迫要搬走,我爹的不舍之情難以言表。再說這搬家之事太過突然,事前一點都沒準備,搞得他們忙碌了半天,卻覺得什麽也搬不走,又什麽也放不下。
眼看已經到了下午時分,戚先生急了,直接安排我爹:“算了,你們縣去年才開始改革開放,村子又被隔離了那麽長時候,應該還可以算是計劃經濟的範疇。什麽都不要帶了,先弄點行禮去將就一夜,明天就去找政府要吃要穿,再叫他們給你們蓋房子去!”
轉到我家堂屋時,他又笑道:“不過你們走後,這鹿家祖上便無人再來拜祭,那豈不是忘了先人之德?這樣吧,把那些能殺的牲畜都殺了,弄上個八大碗最後好好拜一次,以後新家蓋起了,我再來把你鹿家的祖宗靈位都請過去!”
戚先生在這一天之內,把我父母和哥哥給安排得忙了像個陀螺,還好有些村民知道我家也要搬走,便過來幫忙殺豬殺雞,總算趕在黃昏時將各種肉食搬到神桌上進行供奉。
那農村的供奉禮節各不相同,戚先生和胡幺兒也就隻冷眼旁觀。我媽可能是又想起要和我離別的事,心裏難過,所以便吩咐我哥去把我背來,說讓我也給祖宗磕個頭,請祖德以後庇護家人的時候,不要忘了我。
我的意識是清楚的,在我哥背著去堂屋正中,對著祖宗牌位磕頭時,我心裏有些震驚,因為我看到了自己的爺爺奶奶正端坐在神桌兩側,慢慢享用那些供品……
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已經去世,那時農村也沒留個什麽照片之類的,所以我從沒見過他們真容。張二爺聚屍那次,把他兩老的屍身也給招了出來,後來我爹去重新進行了收殮安葬,但那時我已經昏迷,也沒看見兩老遺骸長什麽樣。
但我敢肯定坐著的兩人就是他們,我哥和我爹跟二老眉目間相像不說,從他們的穿著來看也和我爹的描述是一樣的。
戚先生顯然也能看見我的爺爺奶奶的殘魂,在我哥背著我磕頭的時候,本來當觀眾的他嘴角忽然低動,還摸出一張黑色的符紙過來跟我爹備的那些黃錢一起燒了。
我那爺爺本來一直在享用供品的,待得戚先生的紙錢燒過後,他忽然站起身走過來,在我哥的耳朵邊低語了句什麽,然後才又回到神桌去繼續享用供品……
我哥磕完頭後,站起身便問我爹:“爹,祖宗拜了,村尾那土地老爺是不是也應該去拜一下,以後不回來了,怕是見不到那老倌嘍!”
除了我、戚先生和胡幺兒外,我敢肯定其他人是看不到剛才發生了什麽的。幾個幫忙的村鄰聽了後都誇我哥,說他老婆跑了後反而懂事了。
我爹見我哥話已出口,便跑去另備了一點酒菜,讓我哥提著去土地廟祭拜。
我哥也好像真的懂事多了,不但要背上我一起去,還在臨出門前專門把籃子裏的供品給戚先生和胡幺兒看了一下,詢問他們有無什麽不妥。
戚先生翻看了一下後倒沒說什麽,胡幺兒翻了一遍後說道:“各方各俗不一樣,按照平常的禮節也就行了!不過土地大小是個神,你供奉完了後,一定要記得撕下一點供品,上前喂在土地神像的嘴上,這樣更能表示對神的尊敬!”
我哥背上我提著供品出門了。
自村裏出事後,村民們連祖宗都沒心思供了,哪還有閑心去供奉那土地廟。所以到了那小小廟門的時候,我見那廟不但外麵雜草叢生,連廟裏那尊小小的土地像上都長滿了青苔……
自我能記事起,這供奉土地爺的差事就是我哥在做,他到了之後,輕車熟路地便完成了那些禮節,還背著我虔誠地磕頭請求保佑。
但我在他的背上時卻有些震驚,因為我真的看見了土地老爺!他在我哥磕頭的時候,便從神像裏慢慢走了出來,開始一邊享用那些供品、一邊收受我哥點燃的那些香火錢紙。
震驚是因為土地爺的形象,我記得自己在連環畫小人書裏,見到的土地爺都是佝僂著身子、身材矮小的一個侏儒老頭,但現在出來的那位土地爺雖然老,身材卻很偉岸,麵像也不像書中描繪的那樣慈祥。
吃完收盡後,土地爺露出笑臉看了看我哥,又過來他身邊盯著我端詳了一番,這才滿意地縮小變回到了石像之中。
不知怎麽回事,我總覺得這個神仙剛才看我們兄弟倆的眼神有點怪:有輕蔑、有得意、有自負、甚至還有點陰冷!
我哥自然是看不到他的,一番禱告完畢後,便起身按胡幺兒的吩咐,撕了一大塊肉往那神像的嘴上一塞。
他這動作才剛做完,忽然間便地動山搖,直接把我兄弟倆給摔出了小廟門外。
我哥剛要爬起,更強烈的震動又來,這次整個村子好像都在晃動了,村裏發出陣陣尖叫聲,嚇得他連忙翻身護住我,怕有什麽飛來的石塊把我砸到。
我倒沒有害怕的感覺,隻是心頭仍有些震驚,因為我忽然感覺自己所處的那個小布袋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不是以前把我擠出身體的那個“我”,而是那天我在夢中把魂收進布袋裏的死鬼湯致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