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七章 不要忘了玉如煙
一天的時間轉眼而過，也不知靈兒怎麽樣了，但現在不是擔心她的時候。冷楓在房間看著越來越暗沉的夜色，起身走了出去。
站在小鳳仙的門前想要敲門，突然升起了一絲由衷的疲憊，手久久的抬起不曾落下，她已經這樣了，自己真的還要逼迫她嗎？斷絕她最後的希望。
輕歎一聲，砰砰，冷楓敲了幾下門；“鳳仙姑娘，我進來了。”冷楓推門而入，不由的愣住了。
閨房內紅亮亮一片，床頭兩隻燈籠高懸，兩支巨大的龍鳳描金紅燭在朱色案頭‘滋滋’燃燒，案台前，幾個凳子上都墊著閃閃發光的金色織綿，火紅的幔帳在床邊半掛而下，床上疊起凹凸有致的鴛鴦戲水綢緞的被子，像一簇怵目驚心的火焰，映的一雙交頸鴛鴦鮮豔明亮，猶如欲火鳳凰一般，熊熊燃燒。
小鳳仙鳳冠霞帔，獨坐案前，對著銅鏡裏的新娘怔怔出神。在這一刻的她仿佛也浴火重生了，大紅的嫁衣像是一團炙熱的火焰，她在火焰中重生，也在火焰中滅亡。
冷楓猛然間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仿佛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料；“鳳仙姑娘你這是？”
“我叫玉如煙。”小鳳仙淡淡的道。
冷楓皺了一下眉頭；“那玉姑娘你這是？”這時冷楓才知道她的真名，原來所謂的小湯川，小鳳仙隻不過都是假名罷了，
小鳳仙輕笑了一下；“公子難道看不出來，我要嫁人了嗎”
“哦？本大爺先恭喜姑娘了，不知是哪家兒郎有幸得到姑娘垂青。”冷楓暗暗觀察玉如煙的表情，越發的感覺到事情的不妥；“不知事情姑娘考慮的如何，我願為姑娘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是給奴家的聘禮嗎？”玉如煙輕笑了一下，對鏡攏了攏高聳入雲的雲鬢；“我想要嫁的人，恰好就是公子你。”
冷楓身體不由的一震，喝聲道；“你在說笑，玉姑娘本大爺沒有時間和你瞎胡鬧。”喝聲震得燭火搖曳欲滅。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難道她識破了自己的底細？
“可這就是我的條件。”
“絕無可能。你到底在耍什麽花樣，別逼我對你動粗。”冷楓軟硬兼施的道；“玉姑娘你隻不過是天域的一顆棋子，換一個條件，我能做到的一定答應你。”
“為什麽是我？”冷楓有些戒備的道；“你一定是糊塗了。”
玉如煙凝視鏡子裏的冷楓癡癡茫然，半晌嫣然一笑；“冷楓，冷公子，好久不見了，你一定忘記我了吧？”
冷楓身體一陣，猶如雷擊一般，怔怔的望著鏡子裏的玉如煙，木然許久，澀聲道；“原來如此，好久不見，玉姑娘。”
“是兩年十一個月零十七天。”玉如煙小心翼翼的在額角貼上朱砂裝飾，輕輕壓緊；“冷楓，冷公子，你早就已經忘記了吧。”
冷楓漠然無語，惆悵萬千，那些刺眼的紅色無聲無息在焚燒著他的眼睛，心裏泛起濃濃的苦澀，燭火的蠟淚流了一灘，更帶著怵目驚心淒然的美麗。
“但是沒關係，隻要我記得，就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玉如煙喃喃自語道。
一絲苦澀悲哀凝聚在冷楓的嘴邊，濃烈的化不開；“已經這麽久了嗎？”冷楓低著頭，苦澀的道，四周的紅色仿佛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灼燒的眼睛生疼。
“還記得這件衣服嗎？”玉如煙從旁邊拿起一件白色的長袍，打理的很是幹淨，更有著淡淡的清香從長袍上傳來。
冷楓抬起頭，怔怔的望著那件衣衫，心口苦澀難言。那是曾經自己的衣衫。
曾幾何時披在了玉如煙的身上，那是第一次初見之時，自己依然有著少許的熱血，為紅顏一怒。
“這幾年我每晚都要抱著這件衣服才能入睡。從最初的那一次相見我的心裏就有你了，如今我算是等到你了嗎？”玉如煙咬著嘴唇，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可她努力的控製並沒有讓眼淚流淌下來。玉如煙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下襯托的更顯美麗，仿佛是一個隨時可以支離破碎的水晶娃娃。
“冷郎，你走進我的紅燭閨房，來娶我。”玉如煙輕聲一笑，仿佛是在冷楓眼前盛開綻放的花瓣，帶著痛徹心扉的美麗。
“這幾年？”冷楓喃喃道，心中不禁一軟，再也說不出任何的重話了。
“新房布置的還算漂亮吧，我也不知道怎麽布置，可我就想親自動手。那個鴛鴦戲水是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自己親手繡的。”玉如煙仿佛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對冷楓炫耀著展開芊芊手指。
展開的手指仿佛是盛開的花瓣。
那一年在戲台上衣冠不整，笑中含淚的女子。
那一年的自己，那一年的她。
原來什麽都變了。
冷楓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唉，別傻站著了，替我把鳳簪插上好嗎？”玉如煙柔聲道。
冷楓猶豫片刻，持起了冰冷纖細的金簪仿佛重若千斤；“沒想到你真的認出我了。”
“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玉如煙微微側頭，盯著金簪緩緩的插在頭上笑顏如花。
“我變成這幅鬼樣子，你還能認出我來。”冷楓唯有苦笑，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原來這個人沒有變，變的隻是自己。
“你走路習慣先邁右腿，你笑起來嘴角會有一點向左翹，你沉思時會皺眉，生氣時眉毛會微微輕揚……你的眼神依然還是那樣的明亮，就仿佛是暗黑之中眀燦的星辰，隻是比往昔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玉如煙輕閉雙眼，夢吟一般的歎息。
“你不明白的，要不是我一直掛念著你，這兩年十一個月零十七天我是活不下來的。”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活著會這麽艱難。”
“所以想著你，就可以堅持那麽一天，再堅持那麽一天，於是又一天。苟且的堅持著，軟弱而固執的堅持著。”
“再後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麽了，我也不知道對你還是不是愛了。”
“可無論是不是愛，我都可以為你生，為你死，為你笑的最好，哭的最痛。”眼淚終究還是劃過了臉頰，仿佛是一滴水落入大海之中，發出輕微細小的聲音。
真的是很小的聲音呀。
是那樣的微不可聞。
隻是人海茫茫，塵世喧囂，誰會在乎那一點微弱的聲音呢？
為什麽當時就沒有看出來在那微弱的聲音中苦苦的掙紮和堅持呢？
冷楓側過頭，不敢再望她，她的淚猶如沉重的石子擊在了自己的心裏，將自己打的措手不及。
“別再說了。”冷楓心亂如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已經不再是多年以前的冷楓了，我們就當沒有見過，我也不會在逼迫你了。你……你多保重，我走了。”
“不，不，不要，冷郎。”玉如煙尖叫著，死死的抓著冷楓的衣袖，玉手青筋暴起，就好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的稻草。
“再看我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她流著淚，揚起臉苦苦的哀求著。
“我很抱歉，玉姑娘我很感激你，但是……”冷楓一點一點的扯開她的手，毅然決然的向外走去。
“別走，冷郎，我對你有用，真的有用，我叫玉如煙，你不要忘記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一個用生命愛你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玉如煙。”玉如煙語無倫次的叫喊，慌亂的拿起眉筆，在案頭的紅箋上疾書。
冷楓轉過頭，怔怔的看著她，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下。可過了一會兒，他驚駭的瞪大了眼睛。
細而淡的灰從她的裙尾飄下，然後，她的繡鞋變的空空蕩蕩，她的大紅吉服變的空空蕩蕩，她裸露在外的手腕漸漸化成細而淡的灰，如煙一般的飄散。
眉筆‘啪’的一聲掉落案前。
“你在做什麽？別做傻事，玉姑娘。”冷楓嘶吼道，急忙上前。
“終於寫出來了，你想要的，雖然不多，但是都寫出來了。”玉如煙對著冷楓慘笑，臉頰蒼白的近乎透明，但又帶著異樣的紅暈。
“喜歡嗎？你說你隻喜歡有用的東西，我現在有用了吧。”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認為沒有人會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說出那麽一丁點的東西。可他們錯了，我堅持了這麽久，這麽久……”
“這麽久，我終於嫁給你了。我把我所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喜歡嗎？”
“不要忘了玉如煙，不要忘了那個用生命愛著你的玉如煙。”
“如果真的有來生，冷郎你真的娶我好不好？來生我不入凡塵，隻做你的妻子，為你洗衣做飯，生兒育女。”
“冷郎不要忘了我，我叫玉如煙。”她努力的對著冷楓微笑，笑臉化作了一蓬細碎的灰燼，悄無聲息的飄散了。
華麗的新娘吉服像一片火紅的雲彩，哀傷的垂落下來。那雲彩原來真的很淡，淡的風一吹，就會消散。
紅箋也被鑲珠嵌翠的鳳冠帶落，幽幽飄下，紅箋的最後幾行字淩亂的幾乎難以辨認；“生如陌生花，風起何斯往。若君肯惜顧，落泥也勝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