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長籲短歎
說到這裏,他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哭了起來。瞎子原來也能流淚,墨鏡下麵,兩行濁淚洶湧而下,瞬間填滿了縱橫著的溝溝壑壑。黑頭發和花白頭發也低下頭嗚咽著,久久不能停歇。
石板下的洞口通往牆外的井底,井底另一側還有另一條支路,四個人爬進去一路走到次日中午,出口竟然是在石鼓山頂的小廟中。沒有陶瓷像,真的隻有一張爛桌子。夏家人追不到草央的原因清楚了,可還有不清楚的:草央已經循水路到了權鎮,為什麽還要再折回來?
秦浩氣咻咻地問:“是哪個挖的這缺德土窟窿?”
你以實相告:“據說是你爸爸,他其實回過家。”
周小雷使勁揉著通紅的眼睛說:“耗子,你爸爸想家了,挖個洞可以理解的。我就想不通一件事:為什麽你家院子裏全都鋪了石板?”
劉鐵虎說:“我替他回答你:鋪石板,是給狗磨爪子用的。”
秦浩還是想不通:“你胡扯!咱爹又不是鐵爪子,這來長一條土窟窿,他咋能挖成?”
劉鐵虎替你說:“你爸爸會使喚老鼠,一大群老鼠替他幹活兒。”
下山時你和劉鐵虎又故意拉在後麵。你說:“昨天晚上你都聽見了?你有什麽想法?”
他說:“我早就想到他們會找麻煩,耳朵給塞住了。他們說的那些,大多數自己都不知道來由,有些話聽聽就算了,不可信。”
“你說的是不是將來我會殘廢那句?我無所謂,真要成了李旦先生,我也算是事業有成,不枉這窩窩囊囊半輩子。”你故作輕鬆地笑笑:“天將降大任與斯人,必先殘廢其筋骨體膚,行拂亂其所為。”
他不耐煩地說:“別的先放放,當務之急,是得先把大個子控製住,送到省城醫院去。一會兒灌醉他,盡量別讓他看出來。”
聽了這話,你替周小雷難受起來,心裏堵得慌,便不懷好意地對他說:“你至於嗎?對了,聽說老雞跑了。”
他黑著臉說:“老雞耳朵裏有追蹤器,他還沒察覺。不放走他,你叫我上哪兒找孟婆子去?不放他走,一天三頓你養著他?”
原來如此簡單,你不禁啞然,隔了半晌才說:“叫你失望了,夏家就剩下四個人,還是串成一串出來活動的,我的妻子若果,他們壓根沒聽說過,這事又要從長計議了。靠他們,恐怕你什麽信息都打聽不到。”
他坦然說道:“我不失望。要是每件事都能猜中,我都不用在乎這碗吃不飽又餓不死的公家飯了。倒是這件事你幹得漂亮,不會再看不起自己了吧?”
“可我什麽都沒幹,是他們要找我。”你實打實地說。
他斜著眼說:“瞧您這話說的,他們為什麽不找我?”
下了山一路回到石鼓鎮,劉鐵虎又請了一頓牛肉。席間你和劉鐵虎有一句每一句地勸周小雷喝酒,秦浩不明就裏,獨自一人蒙頭喝著,又是先灌醉了自己。喝到天黑,周小雷便來者不拒了,他說:“人喝大了有幾種反應:像耗子這種是上品,和好了就睡,睡起來還啥也知道;像我這種的就算是中品,話多,說起話來不像平常時候,喜歡咬文嚼字。”
“你這意思是喝多了?”劉鐵虎試探著問道。
周小雷靦腆地笑笑,一口又吸溜掉一大杯:“喝多了,喝多了,可再多也得喝。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喝了這頓沒下頓,男人是喝出來的。”
喝多了的人不會說自己喝多了,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五十多度的雜糧酒,這家夥至少喝了三斤了,他到底有多少量?又給他斟了一杯,劉鐵虎打趣道:“您這是作詩呢?”
“對呀作詩,哈哈,”他又一飲而盡:“下品是什麽樣你們知道嗎?就像我現在這樣:又得上廁所了。”
你和劉鐵虎一人一邊,駕著周小雷去上廁所。飯店裏的廁所在樓梯間裏,過道很窄。等他進去了關好門,劉鐵虎小聲跟你說:“現在的大個子已經不是大個子了。”
“什麽意思?”你覺得他在故弄玄虛。
他解釋道:“一個人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和性格密切想關,現在的周小雷,根本不是以前那個孩子了。現在這個家夥喝酒根本不醉,跟喝水沒區別。”
“你沒聽他說嗎?有的人喝多了,說起話來愛咬文嚼字。”
劉鐵虎當胸給了你一拳:“你他媽腦子進水了?問題是他根本沒喝多!這兩天你有沒有注意?看他說話貌似還跟以前一樣,實際上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一個人在模仿另一個人說話,就算各方麵都很像,可說完話以後,表情還是完全不同。”
你搖搖頭,表示不相信。他又說:“不能再等了,等他出來就要拿下,這也是為他好。他個子太大,在這裏耍不開,槍先拿好。到底什麽情形,等去了省城就有定論。”
劉鐵虎抽了一支煙,劉鐵虎抽了第二支煙,周小雷沒有出來。你不耐煩地過去敲門,敲了足有一分鍾,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推一把,那門居然開著,根本沒有從裏麵反插。
真是怪了,裏麵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這廁所空間很小,根本沒有窗戶,除了門,隻有拳頭大的馬桶抽水口能通到外麵。你和劉鐵虎一直站在外麵做門神,周小雷肯定沒有走出去。
一著急,兩個人全都擠了進來。水箱上放著周小雷的衣服,劉鐵虎把那衣服提起來,下麵隻有水箱蓋。他又猛地關上門,門後什麽都沒有。眼睛突然一花,你看見一個巨大的人影從天花板上飄下來,落在劉鐵虎身後。
那正是光著膀子的周小雷,兩百多斤的身體掉下來,真就和棉花一樣無聲無息。
這時你正好和劉鐵虎臉對臉,相距不足一尺。在劉鐵虎的頭頂之上,周小雷的臉就那樣突然出現。劉鐵虎絲毫沒有覺察到身後的異動,正抬頭看上去,目光所及處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周小雷剛剛藏著的地方,還是什麽也沒發現。要是你提醒一下就好了,可你當時恐怕是有些僥幸心理,傾向於相信周小雷在搞惡作劇,就那麽零點幾秒的遲疑,什麽都晚了。
一個手刀,劉鐵虎便被放翻在地。那刀又化作鐵爪,衝過來抓住了你的脖子。一股巨大的推力裹著你砸在牆上,雙腳也離了地。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手裏的槍,脖子被掐住,你連胳膊都抬不起來,眼裏是周小雷那張扭曲的臉,他的聲音霸道,帶了一股淡淡的山裏味道:“這次是偷襲,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順便告訴你,我的元嬰就要養成了,你根本不是對手。”
接下來幾天哪兒也去不了。
老雞離開秦浩家後,徑直往東,很快出了追蹤器的有效範圍。劉鐵虎長籲短歎,難受得連飯都吃不下去。草央則一直圍著石鼓鎮打轉,把她這些天的行蹤連成線,去掉不多幾處毛邊,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圓。圓心就是你們呆著的旅店房間,分毫不差。照劉鐵虎的話,幾輩子的情人見個麵不在乎一時一刻,所以草央的目標不是你,而是劉鐵虎。她的腦子一根筋,不殺劉鐵虎誓不罷休。幸虧夏家人一直在,四處圍追堵截,才讓你們暫時安穩。按夏家的規矩,他不能和公家人打交道,所以你每天都要獨自出門,去告訴他們草央的位置。這也是一個交易,你私自作主達成的交易,反悔沒門。
劉鐵虎裝起可憐,過上了三點一線的生活:三輪車廂旅店房間和樓下麵館。每天睡到自然醒,抽根起床煙,發現實在沒事可幹,接著又睡。秦浩的房租到期沒錢續,就搬到旅店裏混吃混住混喝,這家夥沒心沒肺的睡得早起得也早,起來更加沒事可幹,就硬把你喊醒來陪聊。你和劉鐵虎想法差不多:要做事等秦浩睡著了再說,盡量不讓他卷進這些事情中來。每晚過了十二點你就得出門,去黑店和夏家的人接頭。回來或早或晚,有時剛躺下,秦浩一騷擾又不得不起來。午後本來能小睡一會兒,可一閉眼,亂七八糟的事就像過電影一樣在你腦子裏出現,一覺醒來反倒更累。
每次接頭夏家都是來一個,按你的要求,頭四天裏四個人輪了一遍。
夏建國跟你不客氣,聞見吃食的味道,要過來便吃,吃完還伸手要。你夢裏的第十三個人他知道的不算少,但什麽都不能告訴你。他答應了夏河墨不再跟別人說這事,說到就要做到。現在,這個秘密歸夏河墨所有了。你問他為什麽要加入夏家,他說:“我不該說人陳先生以前死過,說破了,魔就會報複。陳先生指定是個魔,你問我那第十三個犯人也是魔。”
黑頭發大號夏均平,四十多歲,身高將近一米九十,為人耿直。他嫌你提供的草央位置不準,害得他們空跑,情緒激烈。你說定位完了草央有腿還會自己走,你說過幾天可能連不準的消息都沒有了,他便唉聲歎氣的。你把麵包水果硬塞給他時,他跟你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