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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鈴聲

  那女先生就住在這學堂裏,男先生卻住後村的破窯洞,比二蛾子家住的還破。娃娃們放了假,也不見他們回城市,老有人看見他們手拉手在田埂上走,還有人看見他們在坡頂上親嘴。哎呀呀,聽見這兩個玉人兒親嘴,村裏的年輕後生們都留哈喇子,閨女們媳婦們也把家裏好吃的攢著,偷偷去窯洞裏送給那位男先生。


  可惜好景不長啊,沒到一年,那女先生就走了,有人看見男先生去送女先生,還沒走出村,兩人就都哭成淚人兒,也顧不上那麽多娃娃看著,兩個又是抱又是親。可那女先生的還是走了,送走女先生之後,男先生住進了這學堂裏,還教他的書。


  娃娃們卻說他腦子糊了,不如過往了,老是前言不搭後語,脾氣也大起來。站在那裏,背再也直不起來,二十來歲的人,老得像四十多歲。他隻顧著埋頭教書,鄉裏鄉親誰也不理,這一下子就過了二十年。等著村裏村外的大姑娘都變成小媳婦,小媳婦都成了孩子他媽,孩子他媽又變成了孫子他奶奶,他一直還是光棍一根。二十年又是旱災又是狼災,這山裏人都跑了。李百度想想,滿大街都是啤酒瓶子呀,誰還想在這地方再窩著。


  先生頭發全白了,娃娃們越來越少了。三年前學堂最後一回停辦前隻剩下一個,上頭下來文件,說要把這個學堂給撤了,不讓搞了,要並到Q縣的另一個鄉去,官道走到頭,還有三十裏,先生也要過去。可那先生哪兒都沒去,他失魂落魄地來回逛打著,到了晚上搖了一晚上的鈴。第二天,他就自己吊死在學堂裏,褲腰帶就拴在咱們頭上這根房梁上。


  他吊死的事情,最先發現的人正是我。正是寒冬臘月,我在村裏做羊胡,羊胡李百度知道哇?是土話,就是給人放羊的。我路過了想討口水喝,看見他的舌頭伸出來老長,人吊在大梁上蕩秋千,身子早就硬巴巴的了。


  我趕緊出去喊人,他的身子在學堂的課桌上停了七天,有人想給他換身衣服,新衣服備下了,叫我去脫舊的,舊衣服跟身子凍成一塊,扒也扒不下來。


  最後是我把他埋了,他在這地方沒親沒故的,別家都不愛搭理。我反正沒兒沒女,又不是這地方人,就沒那麽多講究。我就把埋在了石鑼山腳底下的馬道跟前,棺材倒是他們給現割的,他最後那個學生的爹正好是個木匠,楊木板子,半指厚,沒有來得及上漆。墳上沒有碑,隻擱了一塊黑石頭。李百度可知道?我昨天看到的那人,便是我埋下去的那個先生。一個死了的人又活著了,和過去的樣子一模一樣,不對,也不是一模一樣,他又活年輕了,跟二三十歲一樣。”


  聽著他不緊不慢地說起沒完,李百度反倒靜了下來,在凳子上坐下來問他:“李百度確定是他?”


  “當然。”


  “真的確定?”


  他翻翻眼睛:“絕對錯不了,李百度別看我這眼睛看不清,可看人不是光靠著眼睛,活到這把年紀,看起人來一看一個準。過去這裏還有張畫,昨晚我翻出來了,李百度看看是不是他。”


  他從抽屜裏抽出來一張獎狀,獎狀的背麵是素描畫,正是老周的一張臉。二十多歲的樣子,帶著黑框眼鏡。他在笑,露著牙齒。確實是他的眼睛,是他的嘴。那畫畫的真好,誰都能感覺到畫中人特有的那種神情,一定是他。落款處寫著一個雋秀的“鍾”字,最下邊是二十多年前的某月某日。


  “他叫什麽名字?”


  “名字不知道,隻知道姓陳,我們都叫他陳先生。”


  “既然他在這裏呆了這麽多年,為什麽隻有李百度認識,這裏的人會不認識他?”


  “三年前的鄉府就在石鑼,石鑼人有錢,三年裏全走光了,走不了的也死絕了。現在村裏這些人,都是從深山裏搬出來的,估計也是最後一波了。要不然,我這外鄉人能占住這學堂開小店?”


  腦子裏還是有種失重般的眩暈。


  必須要馬上動身了,必須回塔台看一看。比起阿虎來,現在李百度更想馬上看到這位陳先生。圈套,欺騙,李百度已經無所謂。隻希望他真的是個死而複生的人,希望這些神奇的事情都是真的。神婆,複活,和過神屬於一個體係。隻要能接觸到這個體係,就有希望找到汪雅婷了。


  “當年的第十三個人李百度還記得嗎?李百度知不知道他是誰?”


  他的臉再度扭曲,這次卻是憤怒:“不是說好事情已經過去了嗎?為什麽還要再提?我殺過人還是放過火?隻是說錯了兩句話,就非得挨槍子兒?領袖就算真是神,就不能說兩句嗎?都受了這麽多年活罪了,一把老骨頭了,李百度們還要趕盡殺絕嗎?”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誰也不說話,這樣呆了很久。


  臨出發前,李百度又想起另一件事來:“知道李旦先生嗎?李旦先生。”


  “叫李旦的我認識十幾個,誰知道李百度說的說哪個。”他轉身把背給李百度。


  有人來買東西了,圍了一大群人,有準備走的外地人,也有村裏的人。他們擼起袖管,正準備衝上來揍李百度。李百度隻好起身離開,聽見一個人問:“這是哪來的王八?”


  店老板顫顫地答道:“一個遠房侄子,自家人,吵吵鬧鬧慣了,人品不壞的。我常說看人不是光靠著眼睛,活到這把年紀,我看起人來一看一個準。”


  馬道兩旁蒿草瘋長,遮蓋住累累墳塋。


  山下沒有霧,山上卻濃。上山的路依稀認得,走的快了,才發覺一隻鞋還在張著大嘴,這麽長時間也沒顧上修補。沒有看到黑色的石頭,那麽多年了,或許早就風化了。直覺又一次告訴李百度,塔台上已經發生了事情。心裏有個聲音喊叫著快啊快啊,又一次脫了鞋,在山路上跑了起來。


  一口氣奔到了台階中間,濃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李百度急忙站住。


  那是一個人嗎?灰蒙蒙的看不清。隻見他的手托著地,不偏不倚地蹲在上麵,腦袋耷拉著。李百度一站定,那身形猛地變化了。頭抬得更高了,背也弓了起來。


  弓起的背上蓄足了力量,昂起的頭振奮著精神。深刻的敵意,隨著這姿勢彌漫開來。


  他居高臨下。如果他從上麵衝下來,借著霧氣的掩護俯衝而下,體力上氣勢上都占盡優勢。什麽招式都沒有用,李百度隻能躲,不能接。


  要躲開同樣不容易,除了速度,還得有運氣。因為有霧,隻有到了眼前,李百度才能知道那種攻擊的覆蓋範圍。這時再躲就來不及了,所以李百度隻能提前移動,隻能賭。


  可要是能躲得過,形勢就會逆轉。到時候李百度在上,他在下,優勢又會轉向李百度。


  李百度不動,他也不動,兩邊僵持著,時間在流逝。在這種狀況下,劣勢的一方心裏很容易鬆動,一鬆動,對手便可以將優勢毫不費力地轉為勝勢,甚至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精明透頂,就這麽高高在上,一直能給李百度壓迫。


  可已經到了這裏,一定是要上去的。李百度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探地踏上台階。台階太高,每跨出一步都幾乎失去重心。李百度的眼睛不敢眨,速度放到最慢,每走一步都留出躲閃的空間。


  李百度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最近休息的不好,時間拖長,李百度的心裏一定會有鬆動。


  他仍然沉得住氣,沒有一點不耐煩。


  越往上走霧越濃,那一張臉還是看不清,但李百度已經聽見他的呼吸。那呼吸粗重,吸進來時短促,呼出去卻悠長。李百度忽然一聲大喊,聚起渾身的力量,猛地朝他衝去。他的反應一點都不慢,一瞬間迎著李百度身形變換,卻出人意料地往上逃去。


  他似乎根本沒有想到李百度敢突然衝上來,還沒來得及動作,李百度便衝到他跟前,兩張臉幾乎貼到了一起。


  兩張嘴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李百度看見一張臉盆般巨大的獸臉,嘴角撕裂到耳根,臉上生滿花白的長毛,長毛後麵藏著一對眼睛。黑漆漆的眸子,白燦燦的眼白。


  那眼睛看著李百度,忽然笑了,嘴角也微微地向上翹起。那分明是人的眼睛,它根本沒有說話,喉嚨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李百度能感覺到它的情緒,那種情緒穿透李百度的身體,直接印在李百度的心裏,沒有一個字,複雜但準確無比。


  它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它有四隻腳。李百度這才意識到他是一隻狗,一隻體型很大的狗。


  它在笑什麽?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笑,那是嘲笑,是冷笑。這一刻,它是高高在上的人,而李百度,不過是可笑的一個低級動物。


  因為他的笑,那種壓迫不但沒有離去,反而更厲害了。


  他呼啦啦地抖掉身上的塵土,帶起一股腥風,搖響了一顆清脆的鈴鐺。


  那鈴鐺就掛在他脖子上,毛蓬蓬的脖子上,一顆鮮紅的鈴鐺直刺李百度的眼。


  熟悉的腥臊味!熟悉的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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