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男女先生
“李百度不信？可我的陰鬼婆，真的是因為我死的，生我的時候難產，我和陰鬼婆隻能活一個，姥爺他們要留下陰鬼婆，可產床上的陰鬼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活的機會給了我。我來到這山裏，看到這山裏的景致，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從來沒有來過，但又像來過很多次，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李百度不信李百度夢見的就是自己的前生嗎？其實李百度不是不能相信，是不願相信，更是不敢相信。”
“我沒說不信，沒說。”一邊說，李百度一邊搖著頭。為什麽要搖頭？李百度自己都很奇怪。
二蛾子進來收拾碗筷，一邊收拾一邊問：“那兩個叔叔還沒回來嗎？他們去哪裏了？他們什麽時候回來呀？”
已經快八點了，李百度開開了門。天陰著，從門框望出去，外麵像是八十年代的黑白電視屏幕。二蛾子的弟弟們早已醒來，咯咯笑著，歡快地在院子裏玩耍。
不一會兒，二蛾子又送來了一壺水，她還在問：“那個大眼睛叔叔還是沒有回來嗎？”
這一刻沒有老周在，李百度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可是李百度越來越覺得，他這個人貌似文弱，內裏卻陰險怨毒。無論哪方麵，他與李子豪都差著十萬八千裏，偏偏這樣的兩個人是一個任務裏的同事。李百度非常想見到趙大腳，非常非常想。她是有真本事的，李百度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不知道該怎麽問，她卻能很直接的告訴李百度答案。除此之外，李百度有點擔心的是阿虎，進山以來，李百度碰到的每個人都莫名其妙，在這其中，阿虎算是最正常的。如果還有個人能跟李百度聊一聊，給李百度些意見，這個人隻能是阿虎。
李百度想回塔台去看看了，趙大腳阿虎，再見到的希望都很渺茫，可心有不甘，李百度必須去一趟，必須馬上動身。
“李百度要走嗎？李百度要去哪裏？”草央淒然地拿起桌上放著的紙包：“我再說最後一件事情，就最後一件了。李百度知道這裏麵是什麽嗎？是藥，神婆給的藥。”
“這藥能讓李百度忘了前世？”
“忘不掉的！正好相反，這藥能讓我徹底記起前世，是一個加速的過程。李百度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麽不是忘記，而是記起？一開始我也這麽想，剛剛才想明白了。要是能記起整個前世，就能記起來前世死去的地方，這樣我就可以回到那個地方了。”
“回哪裏？回去了又能怎麽樣？”李百度費解地問。這就好比醫生看病，說對了病因，抓準了病灶，可開的藥並不是治病而是害命的。
“不用考慮那麽多的，就是要回去，肯定得回去！”
李百度看出她已經有點不正常了，就問：“李百度說李百度昨天決定來這裏，隻是來隨便看看？”
“李百度說對了，我其實是準備在這裏死去。前世折磨著我，我受不了了。我早就寫好了遺書，今天一早，我的父親就會從電子郵箱中看到。他會找我，可他一定找不到我，他根本想不到我會死在這裏，沒有人能想到。我帶了一大瓶安眠藥，可我忘了帶水。我要去買瓶裝水，外麵下起了雨，再後來便隨波逐流地跟上了趕集的人。李百度很奇怪吧？為什麽我會跟著去那個塔台？因為我覺得，那一定是個理想的地方，沒有人，幹幹淨淨，寬寬敞敞的，躺在那裏一定很舒服。”
她張開雙臂，忽然把李百度擁住了，她的身體虛弱無力。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理解她，這個人一定是李百度。如果說理解是出於情感，而不是出於邏輯，那麽應該還有她的父親吧。
究竟是情感讓人們擁抱，還是擁抱使人生出情感？李百度不知道，隻覺得懷裏的她楚楚可憐。一瞬間李百度覺得自己成了她的父親，雖然李百度沒那麽老。她也變成了一個乖乖的女兒，在李百度耳邊說：“為什麽我又不想死了？我還沒有吃藥，不知道吃了會發生什麽。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敢吃，很害怕，害怕的要命。”
她說的是安眠藥，還是紙包裏的藥？並沒有什麽區別的，兩種不同的死法而已。她想自殺，迷戀上了死亡。進山前一天，受到接連不斷的打擊之後，李百度也是這種狀態。
安眠藥已經交在了李百度的手上，滿滿一瓶。紙包裏的藥呈丸狀，拇指大小，一共四顆，草綠的顏色，淡淡的香味。草央說這個味道很熟悉，和神婆的茶一樣，比茶略微濃些。
“李百度困嗎？”李百度問她。
她搖搖頭，表情呆呆的，困意已經明顯。卻又驚覺起來說：“哎呀，忘了一件事。還記得那個秦爺爺嗎？他父親配陰親的事情，還有他兒子的事，我忘得幹幹淨淨。”
李百度對她說：“別想那麽多了，李百度困了，李百度睡吧。”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等李百度的話說完，便立即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李百度沒有把草藥帶走，矛盾著，最後折衷，找見一個暗鬥藏了起來。
灰糊糊的官道，灰糊糊的情緒。
李百度沒有馬上上山，而是來到了小店。遠遠看到那塊店招，李百度便想起店老板看到老周時的那種反應。這裏麵一定文章，對李百度來說可能很重要。
小店外麵，來自各地的汽車走了大半，老周的山地摩托車也在那裏，沒有明鎖，卻推不動。店門大開著，老板一個人站在櫃台後麵，戴著一頂灰糊糊的帽子。他聽見腳步聲，努力睜著一雙混沌的眼睛，臉上寫滿市儈的笑。
再次看到他，李百度更加覺得這張臉很熟悉，一定是在哪裏見過，就是想不起來。這麽老的一個人，恐怕在山裏呆著幾十年沒出去，李百度，也不過三十多歲而已，可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熟悉感？
李百度走過去，說了一句廢話：“昨天下雨了。”
不知到底看清了來人的模樣沒有，他職業式地微笑著：“是啊是啊，雨下的才大，不少人在我這兒躲雨。”
“躲到最後，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人站在李百度跟前，李百度說了一句話。李百度說的是什麽？”
他的臉色變了，整個五官悚然扭到一起。
李百度想起來，想起來他是誰了！的確是見過，不過不是在現實中，是在夢裏！他就是第十二個人，他扭頭朝李百度看看，受驚而扭曲的臉出現在李百度麵前。接著朝後逃走了，李百度成了第十二個。他老了，整張臉萎縮了，可這種扭曲的過程沒有變。
他是一個逃犯？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的微笑卻再也掛不上去，他說：“我真的說過什麽嗎？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李百度要買東西嗎？不買東西為什麽不趕緊走？”
他一定知道什麽，可他很害怕，不敢說出來。他已風燭殘年，瘦得皮包骨頭，仿佛挨一拳頭就能碎成八塊。李百度想使用暴力，可又怕起不到效果。李百度無比緊張，卻故作平靜地說：“隻剩下十三個人了，報數報了十二個，誰是第十二個？第十三個沒有報數，可是為什麽第十二個不見了？活活把第十三個成了第十二個？”
他慢慢地把帽子摘了下來，整個身形更加灰暗，終於歎了口氣說：“該來的總是會來，窩窩縮縮幾十年了，到頭來還是不能善終啊，倒不如當初轟轟烈烈幹一場。”
他真的是那個逃犯，真的就是那個人！李百度的夢和現實之間原本平行，現在出現了一個交叉點。有了這個點，夢也成了真的發生過的。
“如果李百度合作，過去的事情可以讓它過去。”強忍住內心的巨震，李百度把事先想好的話講了出來。
“好吧，”長長的歎息過後，他點起一根劣質煙：
“這件事說清就長了。
這小店原來不是商店，在幾十年前，大概三十多年前蓋起的吧，一直這裏就是個學堂。石鑼村附近有幾溝幾窪，那時候人還是不少的。娃娃們要上學，都來這學堂。這門口原來掛一個鈴，上學了放學了，上課下課了，教書的先生就搖響那鈴。地裏幹活的人，路過的人聽見了，都知道是幾點幾分。娃娃們大了，學的好的，家裏又有幾個錢的，要上中學，這才去Q縣去。學堂裏早先的先生是本鄉人，一個老頭子，一天到晚文縐縐的，沒人待見他。他兒子在W市給他生了孫子，他就不管不顧地去了，扔下一大堆的娃娃，這學堂一下子就給撂荒了。後來他回來過一回，逢人就說城裏好呀，啤酒瓶子滿大街都是，撿兩個就是一塊錢。他倒是發達了，可這學堂一荒就是好幾年。那會這村裏的娃娃要上學，就得去石鼓了。
後來這就到了二十幾年前了，來了個兩個先生。一男一女，都二十來歲的樣子，兩人臉皮都嫩白嫩白的，男的戴著黑框眼鏡，女的穿著花裙子，那真個叫郎才女貌。小夥子能說一口標準話，字寫得尤其好，還會打算盤；女先生教娃娃們唱歌，也會畫畫，講故事細聲細氣的，迷得娃娃們天天都不願回家。這學堂一下子熱鬧起來，連石鼓的人都送娃娃過來。他們不是山裏人，城市裏來的，天知道他們為啥來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