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法會一
每一階都很高，高過膝蓋。李百度看見前麵有條腿走得急沒抬到足夠高，腳麵便朝後硬崴了回去，可那條腿的主人硬是忍住一聲沒吭，馬上起來單腿跳著走。
為什麽他們都不敢發出聲來？為什麽走在台階上不可以說話？李百度想問，可不知道該問誰。他們隻顧著走路，生怕被落下。
隻有一個例外。
那是一個山裏人，手裏拿著一根短竹竿，走一步，竹竿往地上杵一下，連綿不絕地，篤篤篤，格外刺耳。
一口氣爬到了山頂，身後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李百度的氣息還算均勻，一顆頭卻發暈。老周也一樣麵不改色，阿虎拉著草央隻稍稍落後一點，其他人都被李百度們甩在了身後。阿虎身材矮壯，本就該是耐力型，草央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怎麽也這麽快？
李百度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台階的盡頭有一個入口，入口處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左邊的人個子很高，雙手插進口袋裏，像標槍一樣挺立著，不用看便知道是巨靈神。右邊的人背上背著一支長槍，卻是那個方臉男人。
在山隙外麵攔著李百度們的方臉，被狙擊槍擊中的那個男人，李百度看見了他。他真的又活過來了，他就站在那裏，絕對真實的一個活人！李百度咬緊牙關，眼前浮現出李子豪的臉。報仇，唉！沒什麽指望。可惜費盡了周折，犧牲了夥伴，李百度總算來到這裏，還是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攥緊了的拳頭，又無力地放開了。
老周就在李百度身邊，這時麵色如常，連一點情緒都不顯露。他說過：有他在，李百度不用怕。他說的話管用嗎？
所有人自發地排成了兩列，慢慢向入口處走去。李百度站在左邊的隊列裏，老周排在李百度前麵，阿虎排在李百度後麵，再後麵是草央。
右邊的速度稍快，他們一個一個從方臉眼前走過。方臉忽然伸出了手，一個人被攔了下來。那人見方臉伸手，嚇的立馬愣在那裏，一張臉扭曲著，想說話又不敢說，最終還是轉過身來，朝著來時的方向離開了。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一群人更加不敢發出聲來，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
在李百度麵前，巨靈神的眼睛噴著火，依舊瞪著老周。老周也盯著巨靈神，嘴角淺淺地掛著一絲蔑視般的冷笑。他就那麽隨隨便便地邁開步子，輕輕鬆鬆地通過了。
一隻碩長的胳膊閃電般伸出，李百度錯愕一下，卻發現李百度也已經通過了，巨靈神的胳膊架在李百度身後，被攔著的人是阿虎。
老周氣定神閑地朝李百度點點頭。
李百度明白了，巨靈神和方臉是兩個門神，由他們來決定誰能通過誰得離開，隻有他們允許的人才能參加神婆會。聯想到之前聽到的種種傳聞，尤其孟女人說過的話，李百度便意識到：原來這神婆會就是這幫人搞出來的。這並不是一個局，他們並不是為了抓李百度才在這裏虛張聲勢，否則不會有這麽多不相關的人來。老周是在跟李百度說他能罩得住，可是李百度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踏實。
激動，內心的激動越來越劇烈，把其他的情緒都壓製住了。直到此時，李百度才真真切切地聽到心裏說：真的有神婆會，我真的來了。
無聲無息中，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本以為阿虎馬上就得轉身下山，沒想到他慢悠悠地伸出手，握住了巨靈神的手。
草央的嘴張的老大，呆在那裏不知所措。李百度也不由控製地回過身來，替阿虎緊張起來。
兩隻手就那麽握著，一隻蒲扇般寬大，另一隻板磚一樣厚實。阿虎一上來就拚了，臉上的肌肉抽動起來。他要和人家比試握力？一個小商人，怎麽會是巨靈神的對手？
巨靈神的另一隻手還插在口袋裏，一張臉已變得岩石般冷酷。
李百度的手再一次握住刀柄，心裏卻糾結著。阿虎一定會輸，不會有任何意外。握力比完，不論勝負，被挑釁了，巨靈神就一定不會給阿虎下山離開的待遇。李百度該怎麽辦？低下頭走開，徹底忘了這個給過李百度恩惠的小商人？還是揮刀暴起，擋臂擋車來個痛快？閉著眼想了想，李百度覺得自己放不下進去找汪雅婷的那股渴望，便廢物一樣低下了頭，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可接下來，李百度卻發現自己的擔心多餘了。他們的手鬆開了，阿虎和草央順利走了進來，巨靈神默默地放下胳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示。
上麵就是塔台，一塊將近五百平米的開闊地。來到這裏，李百度發現塔台這兩個字太貼切了。層層疊疊的台階像是寶塔，塔尖上如此平整的一塊露台。除了北邊外，其他三個方向都沒有遮擋。人站在邊上不小心，就會直接摔下懸崖。
到了塔台上又可以說話了，人們陸續走上來，嗡嗡的說話聲越來越高，全都朝著塔台北邊湧去。
山風鼓蕩開來，把地麵上的塵土吹得幹幹淨淨。
阿虎像先前見到飯菜一般大呼小叫：“借台子，傑（絕）了，一定是罪楞們把整個山尖都削平才搞出來的。”
“不是削平，是鑿平的，罪人們真實可憐。”草央蹲下去，用手指摸索著石頭的紋路，一邊糾正道。
篤篤篤，一根短竹竿一彈一彈地蹦過來，豎著插在草央腳尖前麵：“大閨女，行行好幫咱個忙哇。咱實在是累得動不行啦，咱老漢六十八歲啦。咱從北邊石鼓來，走了兩天兩夜啦呀。咱就看李百度善，李百度幫幫咱哇。”
“要我幫李百度做什麽？”草央麵無表情地問道。
竹竿後麵的老人幹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說：“咱頭一回來趕著神婆集，快入土的人啦，缺吃缺用慣了有錢也舍不得啦，就圖見上神婆一麵，給咱算個命。咱實在是挪不動啦，實在是動不行啦呀。”
“散（算）命？生辰八字拿來，財應（運）官應還是桃發（花）應？”阿虎看起來還挺懂行。
“咱就問兩個事，就跟神婆說咱叫夏二貴，生在臘月月進。一是咱爹的姻親，李百度給咱問問還有沒有指望。咱娘當年生下咱，咱還沒吃上咱娘的奶，她就改嫁了。咱這後半輩子就是個半死不活的樣樣，可到死也想給咱爹娶一門姻親呀。二就是咱兒子，李百度給咱問問神婆，等咱死啦，咱兒子以後能不能活得像個人？能不能一輩子有吃有穿？”老人氣喘籲籲地說。
“李百度都六十八了，李百度爹多大歲數？還有必要娶親？”李百度不解地問。老人並不答話，剛才幾句話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石化了。
沒人有注意李百度，他們都在忙，各個熱火朝天。巨靈神和方臉冷冷地站在一邊，在他們的注視下，十幾個手持各式武器的人在人群中來回巡視，時不時大聲嗬斥幾聲。李百度們四個人相跟著向北走，有種有難同當的錯覺。
老周好久沒說話了，他問李百度：“那個瞎子，李百度以前見過？”
“瞎子？”李百度詫異道。
“瞎子，自稱夏二貴的老漢，正常人誰拿著棍子？”
“可是他看上去有眼有珠子。”
他神秘兮兮地一笑：“他要給他爹找的是陰親，陰間的陰，陰曆的陰。”
正北麵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神像，遠遠看去是坐姿。越是靠近，反而越是模糊。走到跟前才看出：不是佛頭也不是狗頭，根本沒有頭，連四肢都沒有，隻是一塊巨大的頑石。頑石附近幾根一抱粗的石柱，分布自然，為整個塔台平添了幾分肅穆。
阿虎對這些柱子更感興趣，他從上到下摸索著，接著又從下到上揣摩著，驚歎著說：“哇，借些柱子和地麵居言也沒有接混（縫）。”
他忙不迭掏出手機，背著槍的方臉不知何時已經在他身後：“拍照嗎？”
“是的呀是的呀，我幾（隻）是想拍個叫（照）。”
“李百度拍吧，多拍幾張，說不定以後沒機會再拍了。”方臉好像是從來不會笑的那種人，就算他給誰講個笑話，也沒人敢笑。
阿虎愣了一下，趕忙把手機收了起來。可沒一會兒，他又驚叫起來：“哇，哇哇哇，借裏好多東西賣哦。”
柱子後麵，有不少山裏的土產。乍一看琳琅滿目，大都是些毛桃山杏中草藥，粗糧野菜山羊皮。
所有的東西就地堆放，無人看管。中間留出一條歪歪扭扭的通道，想見到神婆，必須從中間走過去。於是大家又一次被動地排成一列，從各種奇怪氣味中穿過。走著，阿虎哇啦哇啦一通亂叫。看到山裏紅，他說這山楂好小。看見有隻純白色的貓頭鷹，他說在他們南方也有。焦黑的熏山豬肉，他流著口水說熏的東西不衛生。
“借種隆（農）貿會，我們蘭荒也常有，不過基本都是些三無劣質商品。借裏東西還不擦，我是要多弄些肥(回)去了。”末了他總結道。
老周冷笑道：“自以為是！自作多情！不自量力！”
地攤的盡頭出現兩頂帳子，一頂紅的，一頂綠的。
兩個名字帶虎的男人相互不服氣，但很奇怪地都克製著一道走，誰也不主動離開。老周先到綠帳子跟前，李百度馬上跟著，阿虎便也跟了過來，草央鐵了心跟著阿虎，尾巴一樣隨之而來。等草央落下腳，老周又抽風般忽然拔腿跑到紅帳子旁邊，這次李百度沒有馬上跟著動，故意遲疑了片刻。李百度不動，阿虎便也不動，草央當然也不動，老周看見沒人跟著他，便又悻悻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