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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小店二

  二蛾子抽不回手,低著頭,伸出另一隻手怯怯地說:“一個人十元錢,先交錢。”


  老周交了自己的十元,他自我介紹:“我叫老周,職業是教師,代教,沒有正是編製那種。以前叫民辦教師,多少有個名分,大部分最後都轉正了。後來成了代課教師,挺苦的,後來也補錢了。像我這樣的,就是臨時工,什麽都沒有。就在這山裏一個村子教書,什麽科目都教,所有年級都在一個教室那種,說不定哪天學校沒有了,也就滾蛋了。”


  他的話裏透出一股淡淡的自卑,配上一副黑框眼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連李百度都會相信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大姑娘正好在李百度對麵,她算不上漂亮,但是有些特別。她的頭發極其茂密,微微卷曲著披散下來。她的瞳孔並不是黑色的,是一種近似於黑的褐色,周圍的一圈虹彩卻是紅的。她的脖子很長,脖頸上露出一根米黃色的細繩,下麵一定垂掛著她心愛的飾物。她掏出一百元,對二蛾子說:“都是李百度的了。”


  接著她又自我介紹:“如果可以,我說我的名字叫芃芃草央,嫌麻煩的話叫我草央,不是真名,是網名,我還在讀大學,現在是暑假。”


  老周說:“草央再是芃芃,卻也逃不過一歲一枯榮,但它又可以再生,對嗎?”


  聽了這話,草央沒有回答,緊抿著嘴,臉又紅了。老周緊緊盯著她,那眼神像是一種迷戀。李百度發現,他的眸子也是褐色的,和她的一樣,隻是沒有那種紅色的虹彩。


  下一個輪到李百度了,李百度該怎麽說呢?幸好,收到錢的二蛾子心花怒放,調皮地搶著說:“咱大名就是李二蛾子,十歲了,沒念過書,咱娘說女娃娃念書沒用。”


  接著大眼睛掏出來兩百元,指了指李百度說:“借(這)一百是我的,借一百是借個蘇蘇(叔叔)的,現在都是裏的了。既言(然)不用講金(真)名,我又不向往(上網),辣(那)就叫我阿斧(虎)好啦,我銘記(名字)裏也有個斧記(虎字),我是藍荒楞(南方人),是做點小新(生)意的。”


  阿虎沒有看李百度,可他分明在留意李百度。他看出了李百度的窘迫,他還能看出別的嗎?


  晚飯有滿滿兩大盤菜,沒有肉。一盤是涼拌的野菜,另外一盤是一種少見的菌類,二蛾子的方言裏似乎是叫“地格雷”,隻有天上打雷,山上潮濕的石頭上才會長這種東西。阿虎給大家解釋說學名應該是叫“地上皮”,南方也有,但口味要差很多。他還說這個東西很少見,人工種不了,別看在山裏不值錢,在南方一盤要賣到一千多。


  湯是鬆蘑湯,是在山上的鬆樹底下長出來的。


  主食的名稱很長,叫“金裹銀裹玉”。外麵薄薄一層金黃的玉米麵皮,裏麵被裹著的是白麵饅頭,饅頭裏還有餡,咬一口又酸又甜,是野山杏搗成的泥。


  二蛾子喜歡阿虎,別人問一句話要她回答,她答話時候看的是阿虎,並不看著問話的人。她對阿虎說:“這玉米麵白麵都是現磨的,‘地格雷’還有鬆蘑和野山杏也是咱娘剛剛在山坡上摘的。”


  阿虎讚不絕口,狼吞虎咽地吃著,一張大嘴顧不上說話。這些吃食陰鬼婆都會做,每到年節,她都會做一兩樣,從小到大李百度吃過不少。在李百度看看味道隻能算一般,新鮮倒是真的。李百度迫切需要補充能量,吃得也很快,轉眼一桌子飯菜就要被掃光。草央吃得很少,看上去有很重的心事。老周幹脆沒有吃,他說他常年吃的都是這些東西,到最後便一點兒也沒有胃口,這個答案符合鄉村教師的身份。


  吃完了,該休息了。阿虎嘴裏還在嚼動著,末了摸著肚子來一句:“好虛湖(舒服)啦。”


  草央和二蛾子被逗得笑了起來。


  距離神婆會開始還有幾個小時,又是一夜到來了。


  天空中的月亮很圓,正是農曆十五。遠處傳來了一聲動物的叫聲,像狼嗷,又不是很像。四下裏寂靜無聲,該是想起來店老板說的典故,阿虎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卡其布衣服。


  月光透不過舊報紙,窯洞裏還是黑的。三個男人被安排在一方土炕上,草央跟著二蛾子去了別處,她們把煤油燈帶走了。


  老周要睡中間,沒想到阿虎堅決不同意。一山容不得二虎,老周恨恨地問:“為什麽?”


  “因為我從小就愛塞(睡)中間。”阿虎沒打算讓步。


  “這個理由不充分!”老周被激的跳了起來。


  “因為我腳(早)就睡在中間了!充混(分)了吧?”阿虎嘿嘿一笑說。老周光顧理論,阿虎則屁股一滾,早就占好地盤躺了下去,這下老周徹底沒有辦法了。


  李百度在阿虎旁邊躺下,他跟李百度說:“我一沾枕頭就嚼(著),還會打航(鼾),打起航水怎(準)還不低,我不在中間,有人就要吃虧了,額(而)且……”


  一句話還沒說完,鼾聲便響起來。那鼾聲無比響亮,果然很有水準。


  半小時後,老周別扭地隔著人小聲說道:“哎,哎,我跟李百度說,剛才我說自己是臨時代課教師,所以沒法替李百度付錢了。”


  這時阿虎的鼾聲突兀地停下,人卻直挺挺坐了起來,怪叫一聲:“我屬於裏呀!”


  說完了,人又直挺挺倒了下去。鼾聲又起,像是從來沒有間斷過。原來他在說夢話,這種睡覺法真能把活人嚇死!


  待周遭的響動完全正常起來,李百度問老周:“在李百度看來,我的夢是什麽意思?”


  “別想那些了,後半夜要是能見了神婆,她自然能給李百度解開。”


  “李百度不就會解夢嗎?不是很專業嗎?”李百度沮喪地說。


  後半夜,二蛾子領著李百度們四個出門的時候,阿虎對李百度說:“裏的臉泄(色)好擦(差),本來就好擦,現在更擦了。”


  這才意識到頭昏腦漲,剛剛躺在那裏並沒有睡著,也沒有昏過去掉進那個夢裏,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有一句話:汪雅婷,我來了。


  山腳下聚了一百多人,一部分在小店裏見過。他們亂哄哄地聚在一處,相互點頭打招呼,嘰裏咕嚕地交頭接耳,不少人應該本就相熟。這其中山裏人隻有極少的幾個,他們年紀都不輕了,一個個花白的頭發,黑裏透紅的臉色,低著頭什麽都不說,沒來由地窘迫著,點綴在一群油頭粉麵中間,顯得無比落寞。


  一群人一齊朝山上走去,無數條腿踏出雜音。李百度們四個趕緊跟上,身邊的草央對阿虎說:“虎哥,我叫李百度虎哥吧。我剛剛又做了一個夢,本來不想說,可是現在很難受,每次做完這樣的夢就得找個人說,不然我會瘋掉。”


  “些末樣的夢?”阿虎柔聲問道。


  草央應該和二蛾子一樣,一樣地喜歡阿虎,李百度呢?似乎也是這樣。但在這樣的處境下,李百度沒法輕易相信任何人,於是便對他不冷不熱。可不管怎麽說,他替李百度出的一百元。李百度沒法還,心裏就過意不去。


  草央說她的夢:“這次的夢更讓人難受,夢中的我已經死了,夢中的我是一個死去的人,可我還有感覺,還有思想。我冷,我餓,我孤獨,我發瘋一樣地難受。”


  “芥末騷,裏以前的夢是一直活介?”


  “是的,一直連續不斷,夢中的我不是自己,是另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說一種根本聽不懂的方言。可是在夢裏,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和真的一模一樣。夢裏的我,是一個人的妻子。”


  “裏騷剛剛一個夢裏,裏死了?

  “是啊,我死了,我不想死,可是我死了。我的丈夫派人把我綁了起來,扔到一個掘好的坑裏,他們朝坑裏填土。土一點一點地從我頭上落下,沒住了我的腳,沒住了我的腿,沒住了我的腰,最後隻剩下一個頭。後來,他們用一塊大板,把整個坑都蓋住了。”


  “裏哭了嗎?”


  “我沒有哭,我恨!恨的哭不出來。”


  說完她卻哭起來,哭得很傷心。世上最容易打動人的不是語言,不是音樂,而是別人的情緒。聽著她的哭聲,李百度的淚水也止不住,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李百度能夠體會她的感覺,她的夢和李百度的極其相似,卻要更加恐怖。一個還沒有大學畢業的姑娘,或許還是一個**,在夢裏卻是一個男人的妻子。天天麵對一個陌生的男人,她連這個男人說什麽都聽不懂,怎麽可能喜歡他?作為妻子,她需要和這個陌生的男人一起生活,甚至是做愛……


  天上有顆又大又圓的月亮,還有顆很大的星星,很熟悉的一顆星,那顆星離人們很近。


  “這是一種精神分裂症。”阿虎看看草央,又看看李百度說。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故意壓低了,可每個字都很清楚。


  山不算高,路也不算難走,半個小時後便走過了山腰,眼前出現的是寬大的台階。一層一層的台階,都是用齊整的青石鑿成。放眼看去,連綿著不知有多少層。草央止住了哭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隻是默默地爬上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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