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狙擊
“我們沒有狙擊槍，我差點兒都沒反應過來李百度說的是什麽。發射的人距離比李百度估計的近的多，而且，我們並沒有殺人。”
“……”
“打穀場附近有一條上山的小路，從那兒步行上山，天黑的時候，應該就能找到安全的落腳點。這一段兩邊根本沒有路，不是溝就是坎，全部長滿荊棘，根本走不出去。”
該死的，李百度又有點相信他了，李百度問：“打穀場會不會有孟女人的人？”
李子豪又念了一會兒經，這回語速很慢，念完了說：“剛才耽誤了五分鍾，我們還有十一分鍾，十一分鍾穿過打穀場，就有機會在天黑之前到達安全的落腳點。但是超過這個時間就說不準了，超得越多，希望就越小。”
車載電腦裏，代表孟女人的紅點離李百度們越來越近，可打手機的聲音一直沒有傳過來。如果前麵有她的人，他們應該會用手機聯係吧？難道剛才這電腦給震壞了？
一路無阻，路兩邊都是高高矮矮的瓦房，還沒看清，便到退著消失。按照農民的作息規律，這時應該快到午休。偶爾出現的人，都有一張似睡非睡的臉。李子豪目不斜視，隻顧開車。
打穀場是一個村子，是一片平地，方圓兩公裏。兩公裏之外就成了漸高的群山，這平地，原來也隻是較開闊的穀底而已。村莊的盡頭有一塊光禿禿的場子，便是村裏真正的打穀場，再往前，地勢徒然升高。
十分三十秒，已經看到這塊場子了！場子與車的行駛軌跡之間還有一架粗大樹幹支起的攔車杆，此時高舉著，出入暢通。看來很順利，李子豪的眼裏卻閃過一絲焦灼。
一群羊出現了，少說有上百隻，悄無聲息地走在路上。它們大搖大擺，浩浩蕩蕩地占滿了整個路麵，一腳刹車，刺耳的尖叫。
“李百度他媽瘋了嗎？人都敢撞，羊怎麽不撞進去？”李百度咆哮起來，恨不得開車的人是李百度。
壞事總是接連不斷。十一分鍾十秒，孟女人的聲音陰慘慘地響起來，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是挖人血肉的利刀：“正好去李百度那了，灰色越野車，兩個人，他和一個開車的毛胡子，我氣得不行，李百度們不用囉嗦，利索點處理掉！”
羊群慢吞吞地移動著，終於走開了，一顆顆羊糞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幾個人正在朝攔車杆快步奔跑著，僅有幾步便到了跟前。為首的笑嘻嘻地朝李百度們伸出剪刀手。他在走，隻有他在走，輕輕鬆鬆走著，比別人跑著都快。他的身材異常的高大，站在那裏宛如一尊煞氣衝天的巨靈神。
死到臨頭，李子豪竟然又在念他的鬼咒，他真的不怕死？可這一回，他喃喃地有氣無力。
巨靈神雙臂橫抱，已穩穩站在那裏。後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把攔車杆放了下來，端在手裏的有刀，也有槍。
經總算又念完了，李子豪臉上全是汗，他說：“聽好了，我隻說一遍，聽好了：攔車杆直徑大概四百，下端距地麵五百，李百度可以從上麵跳過去，也可以從下麵鑽。裏麵的場地接近正方，每邊長約四百五十米，誤差在十個以內。邊線與腳下這條路垂直，我說的那條小路在十一點鍾方向，找到小路後馬上上山，用最快的速度，天黑前應該能找到安全的落腳點。”
一大堆的數字！
一個字都不能錯。
“我掩護李百度，千萬不要緊張，什麽都不要多想，控製好情緒。李百度會見到李百度的妻子，我們會盡量幫李百度。可惜這一趟太匆忙，沒有工夫跟李百度長聊。”他忽然拉緊李百度的手，手心裏有一個硬硬的東西：“帶好這個東西，帶好了我們才能找到李百度。”
李百度張開手，裏麵是一顆銀蒼耳。再也沒有時間多說一句，煙霧已升騰而起。這又是怎麽回事？腦子還沒來得及轉動，眼前已白茫茫一片。
他猛地推了李百度一把，順著那一推的力道，連車門都沒有打開，李百度直接從車窗跌了出去。腦子裏隻有他剛說過的數字，就怕一疏忽忘了。十秒鍾不到李百度便穿過了攔車杆踏入打穀場，然後一刻不停地直接超十一點方向大步狂奔。
可視範圍不足一尺，腳底下堅硬而平整。走出大約四百米，一個跨步脫出迷霧，一條上山的小路出現在眼前。沒有人追來，腳下仍不敢停。當兵時就知道：上坡時眼睛要仔細盯著腳下，腦子放空，身體要保持平衡，注意調整呼吸。
一聲槍響，山與山之間立即回蕩起無數的槍聲。一個踉蹌，李百度這才注意到，李子豪並沒有跟來。喉嚨忽然便被哽住，想起他剛剛握著李百度的手，握得緊緊的，像是肝膽相照的老朋友。李百度逃出來了，可他凶多吉少。
李百度懊惱地罵自己：畜生，畜生畜生畜生！直到這一刻，李百度才徹底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一個真正信佛的人。該死的佛教，為了一群羊，為了一群動物的生命，值得嗎？
一直跑，跑到天將黑的時候，身體才有些疲勞。李百度的體質的確特別，像一支鋼絲做成的彈簧，無論被壓的多緊，一旦有了空隙，總會迅速彈起，每一圈鋼絲都蓄滿能量。但是李百度最後停下了，李百度不知道該去哪裏。
一天裏懵懵懂懂，李子豪就是李百度的方向。他給出了最後的方向：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安全的落腳點，他這句話他說了四次。他說的每句話都有意義，做的每件事都考慮的周密。以他的智力，以他的算無遺策，所謂安全的落腳點應該是一個確定的地方。
附近有座破敗的小廟，緊靠圍牆有棵柏樹。一路的鬆林，這裏卻種著棵柏樹？看仔細些，的確是柏樹，扭柏。
極目四望，沒有任何別的建築。
現在恰恰是天黑之前，一路上沒有出現岔路。
應該就是這裏了吧？那扭柏足足有一抱粗，恐怕年紀也老的嚇人。不知是不是因為缺少雨水，枝葉並不繁茂。
李百度拉開了山門，門軸轉動，發出淒苦的呻吟。
沒有人，巴掌大的院子裏甚至沒有一株植物，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殿也極小，人進去都無法站直，也許叫龕更合適。殿門早已朽壞，隻留下小半片敞開的門板，上麵布滿蛛網。坐南朝北是什麽神？他的身體蒙在一塊紅布裏，供桌上厚厚的蠟油凝結。
夜已降臨，月亮正緩慢地明亮起來。山門已掩好，倚著牆坐下，李百度的心緒仍難平靜。閉上眼，深呼吸，盡情地吸進一口山中的空氣，再緩緩地吐出，一呼一吸恰好十秒鍾。
李百度坐著的地方處在山門的一側，頭頂處是矮牆。如果有人推門進來，李百度可以突襲；如果有人從牆上躍下，李百度還有門洞可以依仗，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四下裏安靜的可怕，可是李百度不敢睡去，李百度不停地對自己強調著不能睡不能睡，絕對不能。直覺告訴李百度：今夜一定還會有事情發生。
李百度的直覺不大準，但每次李百度都相信。因為直覺這種東西，是在沒法做出判斷時才會產生，除了它，再沒有更靠得上。
時間過的很慢，漸漸有些困了。不斷聽見李子豪在說話，低低的，怪腔怪調的，還有那種嗡嗡的咒語。一個激靈睜大眼，才知道是幻聽。
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哭出來會好一點，但李百度哭不出來。李百度希望他還活著，希望他跟來這裏，盡管心裏明白這不可能。他沒有什麽力氣，當李百度掐住他脖子時就知道了。打穀場上響起了槍聲，回聲的掩蓋下，數不清有多少顆子彈。那種場合下，沒練過的人逃生機會為零。
他一直說合作合作，他幫李百度，李百度也幫他。如果李百度留下來，和他一起，是不是結果會好些？可是李百度隻顧了自己。
生活方麵，事業方麵，李百度都是一個失敗者。一個失敗者，最容易以惡意去揣度別人。換個視角，陽光一些，李百度就會發現薛寶斌真的很誠懇。可惜，還是晚了。
手機裏的時鍾指向零點，起風了。山地氣候中晝夜溫差本來就很大，越高的地方越容易有風，每高出幾米，風力就要大一級。風一起，溫度便直線下降。手機沒有任何信號，來到這座廟，李百度和世界的聯係也斷了。
風沙沙地吹著外麵的塵土，也吹打著這座破舊的建築，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很多人在哭。不知不覺中李百度再也支撐不住，居然又睡著了，又做了一個夢。
這是第三個了。
李百度又回到了長旮旯的入口。還是在那片霧中，李百度倒在地上，後麵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踩著李百度的身體經過。李百度沒有死，能感覺到一顆子彈留在腦腔裏，有一點鈍鈍的疼痛感。什麽都想不起來，腦子裏還是沒有任何思維。等著最後一個人通過後，李百度費力爬起來，跟上了隊伍。
李百度們走在山穀裏，一個跟著一個，腳鐐敲打著地麵叮叮當當地響，李百度飄乎乎地墮在最後，看不見前麵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