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章 坐以待斃
GPS地圖中，前方出現一個三岔路口。李子豪在三個選項中沒有任何遲疑，直接衝著中間一條衝了過去。地圖裏的路徑也隨著向前極速延伸，車頭前方幾公裏外赫然出現一片平地，一串字母，李百度居然一下子認了出來：“daguchang”——打穀場。是拚音，媽的什麽字母，怪不得不認識，這鬼地圖裏標注的全都是拚音！
“為什麽直著走？要去了打穀場？知道人家使壞李百度還這麽聽話？”李百度驚叫起來。
李子豪也扯開嗓子吼著：“我也沒有辦法，不走直線車就要翻了，李百度快看後麵！”
後麵追來了一輛草綠色的老式吉普車，相距不過一米，眨眨眼，隻有幾十公分。
正是早晨見過的那輛，開車的還是雞窩頭。副駕上坐著一個同樣眼熟的男人，方臉，黑色的襯衣。坦克不怕任何刮蹭，在這種路上占盡優勢。幾秒鍾後，它便猛然躥上來，狠狠地撞在越野車屁股上。
李百度的身體猛然一震，胃裏翻起早飯的殘渣。
緊接著又是一下，這下卯足了勁。越野車喝醉一般歪向一棵粗大的樹幹，李百度旁邊的車窗碎了，鬆針抽到李百度臉上。李子豪的頭也猛地甩出去，嘭得一聲撞在擋風玻璃上，可兩隻手還在猛打著方向盤。
再一次撞來的時候，越野車飛了起來，在空中，李百度聽見李子豪嘟囔著：“一切自有緣法。”
這一飛，飛出去好幾米。重重摔在地上，氣血翻騰。李子豪的手從方向盤上垂下來，居然又沒心沒肺地笑了：“完了，這引擎還是完了。反正這樣了，最後的一點閑工夫，聊聊吧，隨便聊點什麽。”
這裏離打穀場仍有一公裏，飛過這幾米，視野變寬了，能看到遠遠的山峰。路還是那麽窄，兩邊從高聳的石頭變成了壕溝，隻差幾公分，越野車就要栽進溝裏。車窗全都碎爛了，沒有受重傷算是運氣，眼前的看不到任何希望，連手都抬不起來。
“我要死了。”李百度有氣無力地哼哼著，全身沒有任何力氣。
“既然李百度還沒死就裝死，為什麽又怕死？”
“李百度不怕死？”
“師傅說過，作為人，無論任何情況都不能去找死，非要死的話，有什麽好怕的？不就是死嘛，呼啦一下就完了，該成佛成佛，該下地獄下地獄。”
老式吉普車龜速跟過來，他們不急。他們知道用什麽樣的速度追擊敵人，同樣也知道用什麽樣的速度折磨敵人的神經。
“如果咱們死不了，接下去李百度打算做什麽？”他又問。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對李百度來說，現在就死並不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結果。李百度確實需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放鬆一點。
李百度說：“不甘心的事多了，頭一件，就是沒能在死前見見我老婆。”
“他們還沒過來，還有兩分鍾，”他沒心沒肺地說：“除了見李百度老婆，還有別的嗎？”
“還有一個夢。最近我接連做了兩個奇怪的夢，我說的是第二個，剛剛在李百度這車裏做的。要是這夢不是我猜的那個意思，那它就該是一副藥，也是一把鑰匙。它應該對我腦子裏的問題有好處，也能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最麻煩的那部分解決掉。詳詳細細的，我想找個半仙，跟我說這個夢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惜現在，可惜了……”
歎息間，槍管已從車窗徐徐伸進來，抵在李百度頭上。沒錯，正是那支老式步騎槍。
現實和夢境完全重合了，一切正沿著劇本上演。他們還沒有發問，但李百度知道他們會問。李百度的名字是什麽？李百度想起來了。
李子豪的聲音已朦朧：“我們有半仙，老板他百分百能解釋清楚……”
可是，還有用嗎？外麵終於在問了：“再給最後一個機會，告訴我李百度們叫什麽名字。”
“鍾山穆。”
槍口撤回一公分，馬上又頂回來：“李百度再說一次。”
“鍾山穆。”
“好吧，”持槍的人冷冷說道：“已經知道了，我說的機會，隻是說出名字的機會，不是接著犯賤的機會。”
世界一下子清淨了，因為槍響了。事實上李百度根本沒有聽到那槍聲，隻是感觸到了，很真切的感觸。李百度在盡量控製情緒，可一看到槍，一下子又被帶入夢中的情景。根本想不起來要說自己的名字，順嘴就是“鍾山穆”三個字。李百度的驚恐就超過了極限，一下子變得從容，什麽都不怕了。
李子豪在放聲大笑，高喊著：“耶耶耶，打中了！”
李百度看到方臉男人被一股力量擊中，那力量巨大，竟推著他倒飛出去，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李百度還看到老式吉普車開動起來，裏麵開車的雞窩頭男人倒著車向後逃，同樣的一種力量來了，剛好穿過一閃開著的車窗，把他牢牢釘在車座上。
那是一把狙擊槍，李子豪這一夥，手裏有狙擊槍。
李百度參加過很多次實彈演習，敵人至少在一裏之外，李百度根本看不到他們，身邊的假人卻已被爆頭。雖說不是什麽高深的東西，可現場感受到的那種震撼深深刻在腦子裏，永遠不會忘記。狙擊槍的子彈已不能算是子彈，而是小型的炮彈，可以連著穿過至少三具血肉之軀。沒有擦傷這種說法，隻要被擊中，全身的血液會瞬間飆出。哪怕不是要害部位，也毫無幸免可能。
閉上眼，李百度把一整天發生的事情仔細回憶了一遍，就遍體生寒：先是姓孟的女人一夥要抓李百度，他們有槍，不是什麽良民；然後，李子豪一直和李百度在一起，幫李百度和孟女人他們周旋；最後，原來李子豪一夥的手裏也有槍。這麽看，李子豪他們也不是什麽好人，好人怎麽會有槍？號稱信佛的李子豪就也是在騙，他的騙術更高級。他們兩夥，對李百度而言隻不過是狼窩和虎穴的區別。
即便如此，李百度卻不能偷偷溜掉，更不能把李子豪幹掉，跟他翻臉都不行。因為對地形不熟悉，離了李子豪，李百度會完蛋的更快。孟女人手底下不可能隻有雞窩頭和方臉兩個，他們隨時都可能再出現。
非常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的，李子豪並沒有什麽問題。可前思後想，心裏越來越堵。唯一的好消息是：李百度的夢看來不是什麽預示。
李子豪還在笑，笑的前仰後合，笑的流出眼淚，笑完了說：“我弄成了，兄弟李百度看我真的弄成了！”
“哦，李百度弄成了。”李百度想笑，笑不出來。
他啪啪地用手拍打著方向盤，繼續說：“李百度為什麽不報上李百度的名字？為什麽會說李百度叫鍾山穆？鍾山穆是誰？剛剛我還在想：李百度說出李百度的名字，沒準這個方臉的家夥不開槍。他要找的人是李百度，他沒有見過李百度，隻知道李百度的名字。我覺得他還想抓活的，又怕弄錯了沒法跟上麵交代，不然根本沒必要問。如果人錯了，直接殺掉的可能性起碼大十倍。”
“李百度說他們要下死手，李百度說的。”
“下死手也不一定是殺，打殘也算吧？”
李百度呆了半天，扔出一個圈套：“李百度這種有信仰的人，殺人了，將來是不是就下地獄了？”
李子豪麻利地從後座裏翻出一跟吸管一樣細的容器，裏麵裝著一排銀色的蒼耳。他下了車，他飛速取出一粒，放入方臉的耳道內，接著是雞窩頭。隔著車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百度一眼說：“這個和信仰沒關係，殺人也不見得都是惡的，救人也不見得都是善的，要看更大的格局，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可對我自己來說，殺戒是絕不能破的，守不住，破了，就收了手，回不了頭了。”
哦，他真沉得住氣。李百度的第一次試探失敗了，那就再來一次：“武器都在進步，以現在的技術，狙擊手離這裏有多遠？一公裏？還是兩公裏？”
他低著頭沒有回答，卻把老式吉普車的鑰匙拔掉，接著打開越野車的前蓋，伸手隨手扯斷幾根線。忙完手頭的事情，回到越野車上，他指著車載電腦的屏幕說：“李百度的孟姐姐來了，應該是乘了車，按照電腦測速，到達這裏的時間在十六分鍾到十六分三十秒之間。”
越野車竟然再一次被發動起來，李百度又說：“李百度不是說車壞了？”
“不，我是說引擎完了，這是有很大區別的，我這車加裝了一部引擎。”他嚴肅地說。
“隻有打穀場能掉頭嗎？就算掉了頭，李百度把吉普車的線都拽了，它擋在路中間，李百度怎麽出去？就算李百度能飛過去，孟女人迎麵又過來了，李百度怎麽辦？我覺得咱們現在就扔下車。”李百度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他的嘴閉的緊緊的，五秒，十秒，一分鍾。
李百度笑了。這個李子豪精到了極點，要麽是很誠懇地糊弄，要麽是幹脆不回答，李百度根本下不了口。論心眼，怎麽玩李百度都玩不過人家。忙活半天，什麽都沒問出來，可李百度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該動手了。
他轉頭看了李百度一眼，卻開口道：“車壞了，和引擎壞了，還是有區別的。這車上，我加裝了一部引擎。”
“哦？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