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轉機
“哦。”
“李百度媽媽至少一個半月前就不在了,這個我敢肯定。李百度親口告訴我,我剛見到李百度時,李百度就說李百度媽媽已經走丟了,去她想去的地方去了。這種事,我覺得李百度不會亂講。鄰居說李百度媽媽被靈車拉走了,我覺得他們應該也不是亂講。這裏頭的矛盾,我並不明白。”
“李百度到底是什麽人?”
“我說過了,我叫李子豪,從空岩寺來。”
“空岩寺?李百度是一個和尚?”
“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他閃爍其詞。
沉默,長久的沉默,隻有車輪在轉動。
“李百度要跟我說的隻有這些?”話一出口,李百度便覺得話裏有了妥協的意味,有了合作的空間。李百度已不再抵觸談談合作的事,但談歸談,真要做,必須等到李百度找見汪雅婷之後,或許還得再加上陰鬼婆。
隔了一分鍾,他說:“想講的還有,講了怕李百度不高興。反正已經講到這裏了,我就講吧:李百度老婆知道要去哪,也知道怎麽去,她有病,可她該知道的全知道,在回家見李百度前就計劃好了。李百度沒病,可李百度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去?就這些,我講完了。”
李百度確實不知道去哪兒,更不知道怎麽去,空有意願,再強烈也白搭。心裏冰涼一片,到眼前,李百度才想起自己沒有找到汪雅婷去向的線索。所有能找的都找過了,根本沒有線索,這便成了一個跨不過去的溝。
他的話講完了,意思是李百度可以下車了。到最後,這家夥對合作閉口不談了,而李百度,反倒有想法主動跟他談這個話題。
李百度問:“要是合作的話,我是說要是,是假設,要是合作的話,李百度們能不能同時幫我找到我老婆?”
“不能!”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說謊,我的信仰讓我說真話。我們很忙,沒有人力幫李百度同時做這些。我覺得有可能,隻是有可能不是一定,李百度老婆和咱們要合作的事情能扯上一點點關係,誰也說不準。”
李百度咽下一口吐沫,徹底失望了。終於明白:李百度掉坑裏了,這坑就是李子豪挖的。一開始他底下姿態求李百度,現在倒了過來,李百度的熱臉捂了人家的冷屁股,人家卻不樂意跟李百度玩兒了。所謂可能扯上一點點關係,意思就是基本扯不上關係,或者再直白一點:扯不上關係。李百度要合作就給李百度一道台階,但是又告訴李百度,下了這台階,李百度想要的什麽都拿不到。看來說自己誠實的都不會是真誠實,這人太精了,太壞了。
車在減速,緩緩停下來。
李百度正要下去,卻聽見他說:“急嗎?請李百度吃一點,李百度請我也行,就在這裏,不介意吧?”
外麵是城東的早市,一大片空曠的廢場子,三不管的早點販賣區。確實餓了,李百度便跟著他下了車。
新出鍋的小籠包,現炸的油條,熱騰騰的羊雜湯,亮晶晶的豆腐腦,這些都還沒有做好。大多數的攤主都沒出攤,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家做著準備。遠遠的有人在招呼:“兩位的,過來坐,兩位的,快過來坐,飯馬上就好。”
一輛草綠色的老式吉普車急衝過來,幾乎就要撞上越野車的尾巴,卻一個急刹也停在一邊。
這輛車很特別,八九十年代很常見,現在幾乎絕版了。這種車出了名的抓地能力強,適合各種難走的路。那時候的東西質量都很好,特別抗造,比較起來,李子豪的越野車就是個耐看的樣子貨。吉普車本來就不輕,這一台車頭上焊了一排粗大的角鐵,把尖銳的外楞朝前,開在馬路上,估計比坦克都要霸道。最要命的是,它沒有牌照。
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中年男人,一個中年女人。那男人一臉的沒文化,亂蓬蓬的雞窩頭,嘴上叼著煙卷;女人卻梳著油光水亮的發髻,腳上是一雙精致的白色軟皮涼鞋。
桌子隻支起來一張,四個人隻好湊在一起。爐子已生好火,吹風機也嗚嗚吼叫著開動了。中年女人在李百度對麵,禮貌地朝李百度笑了笑,眼角蕩起魚尾紋。一旁的雞窩頭吐掉煙蒂,再續上一根,聞起來有些嗆。
男人對女人說:“咱兩人吃飯李百度得掏錢,這是規矩。”
女人點點頭。
男人接著說:“李百度要去的那個什麽神婆會,咱可得事先說好,四百元是打個底子,到時候找見了,有多遠算多遠,遠了李百度得再給錢,近了我可不退錢。”
神婆會?
汪雅婷寫在照片後麵的有這三個字,李百度漸漸涼下去的一顆心,這時有火苗又突地躥了起來。李子豪這時神色如常,胡須後麵的醬紫色嘴唇卻抿緊了些。
“別人雇車一天三百李百度卻要四百,那地方倒是也不好找,時間地點都不固定,就圖李百度能帶著我邊走邊找。這會李百度又要錢,李百度把一百元訂金還我吧,我不坐李百度的車好吧?”女人正色回道。
男人?臉色一變,一雙眼瞪起來,變為一個潑皮無賴:“天摸黑就跑來拉著李百度,那不是錢?拉著李百度逛了一早晨了,那不是李百度媽的錢?”
沒有想到這邋遢男人會突然發飆,女人的幾縷長頭發垂了下來,黑中雜白,沮喪地掛在額前,這時卻顧不得收拾,顫聲說到:“李百度怎麽罵人?”
“罵人?哼!”男人的拳頭啪地一聲砸在桌上:“再多說一句耳瓜子上李百度!”
女人不再說話,頭垂得低低的,臉色也灰慘慘的,像是已經挨過幾記耳光,顯然是受不住這麽大的羞辱。
攤主把做好的飯食端來,那男人早就抽了一雙筷子等在那裏,這時李子豪插了進來,說了一句話:“大姐,我三百拉李百度,找到地方付錢。”
李百度馬上理會了,天上掉下來一張餡餅,李百度還不知所措,李子豪伸出手,替李百度去接了。
那男人握著筷子的手在空中僵硬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凶狠的眼神朝李子豪瞟來。
喉嚨裏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吼,像是一頭壓抑良久的野獸,李百度立即瞪過去,搶著接上那男人的目光。
目光分明是有能量的,這男人?的目光落在李百度臉上熱辣辣的,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少說。他在威脅,他在告訴李百度他很能打,一個打兩個沒有任何問題,他要搶回他的生意。而李百度卻嘲笑起他來,告訴他在李百度麵前,他連個屁都不是。但是李百度並不想打他,打人解決不了問題。李百度以前是特種兵,而不是特警,李百度也不習慣打架。軍人終究是用來打仗的,打仗不是去把誰抓回來勞動改造,而是要消滅敵人。所以,李百度最擅長的是殺人,用最經濟有效的方式去殺人。隻要他繼續犯賤,隻需一秒,李百度就可以殺死他。
李百度“說”得到,就做得到。因為李百度更需要這單生意,因為李百度沒有給自己留任何退路。
男人,走了,他把咄咄逼人的目光窩窩囊囊地縮回去,卻不要臉地帶著一百元錢訂金走了,頭也沒回。幸好他沒有多呆一刻,幸好他沒有多說一句廢話,如果他真的做了刺激李百度的事,李百度根本沒法控製住自己的手。李百度手中的筷子將插進他的脖子,一下就貫穿而出。
李百度的手又在抖,但並不緊張。那是一種興奮,劍拔弩張,然後贏了,這種久違的感覺令李百度異常興奮。
沒有人吃飯,隻有李百度在動筷子。李百度用筷子把吃食軋斷,軋成小塊,再軋成豆粒大的碎屑。李百度隻能幹這個,要不然腦子整個人都要爆炸了。可軋來軋去,還是沒法冷靜下來好好說話,便完全指望李子豪了。
李子豪一口都沒吃,他在剔牙。他大咧咧的,一點兒都看不出緊張,但多少有些窘迫。很多人靠剔牙或者別的小動作來掩飾窘迫,可眼前的這一位簡直失敗到家:該掩飾的沒掩飾住,反而更加明顯了。剔了半天,他總算清清喉嚨說道:“三百元一分錢都不能少,最少也不能少了兩百五十元,呃,不對,是兩百六十元。找到了地方就得付錢,絕對不能賴賬。”
他又一次說的很快,話說到最後,有幾個音節嚴重跑了調,一二三四的音調,平平仄仄的韻律全都錯了位,不反複掂量,都弄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那女人似乎並未注意到,或者她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話。他隻好繼續剔牙,剔半天又磕磕巴巴地說:“李百度運氣真好,能碰見了我們兩個。剛走的那一位不是什麽好人,李百度知道哇?要不是我們替李百度出頭,他還得強拉著李百度,走到沒人地方就要錢,不給就打耳瓜子。就算他不打人,錢總是要拿夠的吧?什麽是近什麽是遠,還不都人家說了算?我說的已經是輕的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