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在路上
背上的一座山挪開了,李百度爬起來就衝人笑,真是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交。打是親來罵是愛,老鄉打老鄉,兩眼淚汪汪。
剛說話那漢子朝李百度笑,兄弟x州來的?
你們怎麽知道?李百度心裏一片冰涼,估計這家夥是保鏢千斤頂他們派來的。在Z州人的圈子裏,他被通緝了,大家對他的形象都很熟悉。
漢子卻說,你說的普通話不標準呀,一股x州味了,聽不出來我成聾子了。
李百度心有戚戚焉,原來我說話跟播音員似的,沒想到不知不覺,被他們x州人給玷汙了。
你不是x州人呀?漢子給他遞煙,笑得便歡樂了,x州那鬼地方,一個好人都沒有。
別慌,這事兒有點兒不對,女人說,同學的丈母娘的女婿,不就是這同學嗎?同學的同學,不就是這小夥自個兒嗎?這白兔媳婦兒是你對像?
李百度急眼了,我同學的同學就一定是我?哪個學校就兩學生?
你唬不了我,我女人家心細,她冷冷地說,不是你對像,能把身份證給你拿著?可這媳婦是有男人的,有男人的女人,怎麽又能是你對像?
李百度心道一聲藥丸,語無倫次地說是啊是啊,這未免有點兒不太可能嘛。
有可能的,沒想到那漢子幫解圍說,她男人早就死了,早幾年也在x州工地上幹,塔吊上掉了鋼筋,把他砸成泥糊糊了。這都聽內白兔老表說的。唉,也該他命不好,你說多少人在工地上幹,怎麽不砸別人呢?
女人思忖過後又問,你這小夥兒,可知道有幾個白兔?
好像西白兔東白兔吧,李百度說,南呀北呀的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
女人滿意地點點頭,都有些失望地說,續的老漢也是老漢嘛,鬧半天這小夥還是咱白兔女婿啊。唉,白忙活了又,你說現如今這錢怎麽這麽難掙?你那媳婦兒還幹那營生不?
李百度不敢否認什麽,便模楞兩可地說,你看我這帽子好看不?綠得都快受不了了。
沒想到那女人對這回答挺滿意,聽見別人倒黴,欣慰一番之後又問,你在跑路?為什麽不回咱們那兒去?
咱們那兒?你是說Z州?這地方不是隻有去x州的車?
你要不,咱們就有辦法叫你去得了,漢子說,我內老表現如今開大車,每禮拜一趟,從南方拉電石回Z州。今兒晚上就要打這兒過,你要去就去,給他買包便宜煙就成。我擦這就快了,你去還是不去?
去!李百度咬著牙說,也沒別的地方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不過大哥,先跟你打聽一事兒,你這老表是不是Z州商會的人?
不是,女人搶先說,他沒那福氣,也沒那本事。跟咱幾個一樣,都兩袖清風的。
天黑透以後,那漢子去送李百度。臨上車,他把手機錢還有曾秀卿的身證還給了李百度,他說,咱們Z州人可不是x州那些人麵獸心不幹人事兒的東西能比的,咱們再苦再窮,也不會坑咱老鄉。
你貴姓?李百度一邊上車一邊問。
哪敢說貴,漢子笑言道,我姓曾,曾老五,你該喊我叔。往上數五代,跟你媳婦兒是一家子。剛內憨子是我親兄弟,是個啞巴。回去要是有人問我過得怎麽樣,你就跟人說挺好的,找了個婆娘打夥過日子,也是咱們本鄉本土人。
老五?不會是Z州老五吧?李百度吃了一驚,趕緊打量著漢子,黑燈瞎火兒的什麽還沒看清,卡車就一猛子衝了出去。
這就叫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很可能順手一氆氌,就能在趙結冰那兒立個三等功。直接問這曾老五,這個事兒,還在還有他老表,李百度尋思著,得跟他老表套套話。
車座隻有一排,不過倒也不擠,老表一口黑黃的牙齒,臉也是黑黃的,一見麵就問李百度會不會開車。
光會開自行車,李百度喏喏地說道。
那,有沒有帶煙?
哎呀把這事兒給忘了,李百度說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要不一會兒找個小賣點兒,我下去買兩包?
老表掏出一包來扔了過來,沒有帶就抽我的。我就是問問,誰都抽得比我還能抽。你要是帶煙,我就不往出拿了。咦,鬧鬼了,是我的刮胡刀響了?還是我發癔症了?兄弟快幫我看看,在你手邊兒內匣子裏。
李百度打開匣子,找到一把老舊的電動剃須刀。這刀安安靜靜的,剛不是它鬧出的動靜。可是嗡嗡的振動聲還在繼續,原來是李百度的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哆哆嗦嗦接起來,對方說,是李百度李總嗎?
嗯,李百度不敢多說一個字。老周讓他換個號碼肯定有道理,這個人雖然很討厭,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知識麵極廣,但凡說點兒什麽都是對的。
我是金街的,以前給你打過電話,對方幹笑兩聲,想起來了嗎?內會兒你在KTV。
嗯。
給您打電話,就是告訴您一個事情。這個事兒怎麽說呢?不太好意思說。
我擦,李百度忍不住罵一句,各種憋屈乘機集中發泄出來,不好意思就不要說,跟你說話我都尿急。
哦那我說了,內個,內個是這樣子的。我們老板你也知道,上海寧,剛坐飛機過來了,要親自過問招標的事兒。柳經理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呢,您也知道,跟老板走得也比較近。
李百度深吸一口氣,你直接說就行了,我現在不但尿急,屎都急了。
好的好的,對方又笑,五十萬,我僅僅要五十萬,保證你中標。
保證中標?李百度氣得笑了,你怎麽保證?
要是中不了標,我退給你啊!
我擦到時候你不承認怎麽辦?你不會收了錢還給打收條吧?
對方得聲線越來越沉穩了,現代社會,還用得著收條?我給你個卡號,就是我本人的,你拿著銀行回單,不就相當於收條了?你中標之前,這錢我可不敢動,萬一你要是告我個商業受賄,這錢我不但拿不著,還得進去蹲幾年。
李百度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很沉很重,像威風鑼鼓。他最後說好吧,我知道了。
老表說要抽煙,李百度把煙拿出來往人嘴上插,老表卻擺擺頭,你給我吸著了再插,我這駕駛執照是找關係搞的,技術不過關。再說了,我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就這麽開著一直走。到了Z州,起碼得到明日天擦黑。
我擦,怪不得你臉這麽黑呢,李百度同情地說,你不要命了?
老表歎了口氣,老婆孩子都等著吃飯呀,他們要是吃不著飯,我這命可就真沒了。
李百度把煙銜在嘴裏點,第一口就吸進了肚子裏,沒完沒了地咳嗽了起來。
夜已深了,車燈隻能照亮前麵一點點路,整個天空黑黝黝的,李百度的心情很差,自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這麽差過。他覺得,就算地球要爆炸,也不過就是這麽個樣子。
老表沒有笑話他,也沒有再要煙,卻問他要再哪裏下車。
Z州吧,李百度說。
Z州老大一個地方呀,老表凝望著前方,哪個縣?哪個鎮子?哪個村兒?
張店縣,燈塔鎮,西白兔村,李百度隻知道這一個地方,隻好這麽說。
老表在百忙之中扭頭掃了李百度一眼,你命真好。
我命好?怎麽說?
咱們回去時候,正好打村口經過。
李百度不知道說什麽了,長久的沉默過後,他怯怯地問,大哥,我是跟你聊聊好呢,還是幹坐著好點兒?
說話吧,聊一聊就不悶了。
不怕分散你的注意力?
好處大於壞處,老表說,有個聊頭,就不怎麽瞌睡了。
李百度開口說道,你那老表曾老五——
老表突然說我擦,別說了,有情況,我趕緊眯會兒,能走時候你喊我。
堵車了。
無數的車燈匯聚成一條銀河,急火火的汽笛聲響成一片。老表趴在方向盤上,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就不動了。
李百度懷疑他不是睡過去,而是昏過去了。不管怎麽說,反正是過去了,李百度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考慮再三,他拿自己的扣扣號重新注冊一微信,先把汪雅婷拉了進來,他對她說——叫馬麗雅加我。
汪雅婷——你在哪兒?安全嗎?
李百度——這是秘密。
馬麗雅來了,一進來就說——你在哪兒?
李百度——在路上。
汪雅婷——你安全嗎?有沒有人在跟前?
李百度——有個睡著的人。
汪雅婷——李百度你個死沒良心的,學誰不好,非學汪小寶?怪我看錯人了,一千塊錢還我!
馬麗雅語音——對了,說在路上就行,現在地址跟我也不要講。剛給周哥打過了,他說在路上走著問題不大,Z州商會裏頭估計有高級人才,隻要是你的手機發的信息接打的電話,他們都能竊聽竊取,GPS定位什麽的,想必更簡單。他叫你聊完這一會兒就關機,不然可能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