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見俞文安如此鄭重地行禮，慕晴泠連忙向旁邊避了避，推辭道“表哥言重了，都是自家兄妹，哪裏用得著這樣？三舅母這段時間為表哥擔心不少，要說勞心勞力，晴泠這點功夫比起三舅母來說，算的了什麽呢？”
慕晴泠和俞文安又引著柳夫人到羅漢床上坐了，柳夫人將慕晴泠也拉到身邊坐下，感激道“你也別謙虛，若不是你，我隻怕還蒙在鼓裏，連是誰想害我們一房都不知道。對了，今日文遠在福壽堂說的話，可是真的？刑部真的要派人來查這件事？”
俞文安坐在下首，看了看慕晴泠，對柳夫人說道“千真萬確，兒子也不敢拿這種事胡亂說。文遠兄長的話說得對，如今兒子功名在身，科舉舞弊又是大事。若有人蓄意構陷，就不是能私了的小事了，刑部介入調查勢在必行。而且……”
“而且什麽？”柳夫人問道，俞文安想了想，還是沒有隱瞞，說道“不瞞母親，順天府尹一手策劃科舉舞弊一事，事發之後又遣人殺人滅口，他乃當朝三品大員，掌管京畿防衛，如此藐視人命、知法犯法，聖上必定震怒。如此一來，連帶咱們家這件事，估計聖上都會下旨明令嚴格查辦。”
柳夫人聽著心驚，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是好事。左右他們是受害者，若真有外力介入靖勇公府調查，該頭疼該著急的是許氏才對。
柳夫人轉頭看著俞文安說道“你才從刑部回來，趕緊回去梳洗一番。刑部就算沒有為難你們，想必你也吃不好睡不好，這幾日早上不用過來請安了，先養養神要緊。身上的衣服，還有從刑部帶回來的一應衣物都讓下麵的人收起來，拿去燒了。在那種地方呆了這麽久，難免沾染上晦氣。”
俞文安知道柳夫人是有話要跟慕晴泠說，他不好留在這裏聽，便起身告辭。等俞文安出去，柳夫人又叫來芳汀，讓她吩咐小廚房，這幾日多給俞文安準備些滋補養神的湯羹，還讓芳汀開了她的私庫，從裏麵選了好些藥性溫補的好藥材送去。慕晴泠一邊用茶，一邊看著柳夫人張羅，等芳汀領命下去了，慕晴泠才端了茶送到柳夫人手上，笑道“三舅母這下可算是放下心了。”
柳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歎了一聲說道“可不是，這些日子我這心就跟油烹一樣，又焦又痛，卻偏偏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成天哭天抹淚，說來慚愧，勞累你幫我想了那麽多，可惜，那內鬼就跟在我爽心齋隱了形一樣。這些日子我也沒少發落下人，可愣是沒把他翻出來。”
說到這件事柳夫人就氣悶，明明知道家裏有隻耗子，卻就是逮不住抓不著，這就跟腳麵上趴了隻癩蛤蟆一樣，想起就是一陣惡心。更何況這隻耗子還要咬人，若是不把他揪出來，爽心齋以後別想過清淨日子了。
見柳夫人生氣，慕晴泠勸道“三舅母不必動怒，那人藏得深，就先讓他藏著好了。左右如今這事兒已經不是靖勇公府的家事，有刑部的大人們調查，更何況那個作偽證的書生都已經招了，要順藤摸瓜找出府裏的蛀蟲，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三舅母如今隻管拘束好下人，莫要讓人趁亂逃出了爽心齋才是。”
“倒也是這麽個理。”柳夫人點點頭說道，說完又拍了拍慕晴泠的手，溫和地笑道“老天有眼，竟讓我遇上了你。泠兒，你對文安的大恩，舅母銘記在心。來日若有……”
“三舅母快別說了，哪裏就這麽嚴重了！”慕晴泠忙打斷柳夫人的話，“我既叫了一聲表哥，咱們之前的血脈親情是斷不了的，更何況這麽多年，三舅母沒少照拂晴泠，晴泠怎麽可能坐視不管呢？”
柳夫人心中感慨，她照顧慕晴泠，不過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錦上添花罷了。實際還是為了討老太太歡心，給他們三房多爭取點關注。可慕晴泠這一次，確實實實在在的雪中送炭，對三房來說，可謂大恩。
爽心齋那邊因為俞文安平安歸來，上上下下歡欣一片。
許夫人這邊可就是愁雲慘霧，陰雲罩頂了。俞文達跟在許氏的身後回了房，一進屋就發作開了，摔杯砸碗地，眼裏血絲遍布，活像個瘋子，”該死的俞文安！他怎麽就平安回來了！刑部那群人也不知道是幹什麽吃的，竟然將他好好地放了回來！要我說就應該大刑伺候！打得他不成人形，自然什麽都認了！“
”好了！你在我這兒放什麽瘋，有本事你上外麵嚎去！“許氏心頭正煩，俞文達還在她耳邊不停地絮叨，許氏當即落下了臉色，大聲訓斥了俞文達一句。
俞文達脖子一縮，想還是不甘心，他梗著脖子說道”娘，難道您就甘心，看著俞文安那個賤種爬到我脖子上來？！還有三房，三房以前算什麽，連句硬氣話都不敢說的玩意兒，現在也要仗著俞文安挺起來了。娘，你快想想辦法啊！“
許氏被俞文達說得心煩氣躁，見俞文達還一副不知道大禍臨頭的樣子，頓時怒從心起，小丫鬟剛奉上的茶就被許氏一掌揮掃到地上，砸在俞文達腳邊，”想辦法想辦法，你就知道來逼你親娘想辦法！你若是爭點氣，我何苦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光知道罵俞文安，可你呢？！“
許氏站起身，指著俞文達罵道”俞文安不過在青山學院讀了幾年書，年紀輕輕就能中舉。你呢？我費盡心機把你送進國子監，這麽多年你有什麽建樹？！吃酒玩兒女人你倒是學得精通，怎麽就連個院試都過不了！“
俞文達被許氏罵了個啞口無言，站在原地不敢吭聲。許氏發完了火，又坐下。越想心裏越氣，站在加上俞文遠今日還說日後會有刑部的人介入調查，心中又生出慌亂。
再一看俞文達還杵在那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麽？回你的屋去！“俞文達望了望許氏，還是沒敢再開口說什麽，自己灰溜溜地從許氏屋裏出來了。
許氏發完了火，徐媽媽才湊了上去，端上了新茶，覷著許氏的臉色，小心謹慎地說道”太太，現在……咱們該怎麽辦啊？“
”怎麽辦，你問我怎麽辦？“許氏冷笑一聲，看著徐媽媽，”如今你們一個個都來問我怎麽辦，我問誰去！你當初是怎麽跟我說的，什麽萬無一失，什麽保管此事能讓俞文安吃不了兜著走，現在怎麽不跟我打這麽包票了！“
徐媽媽跪在許氏腳邊，哭冤道”太太，這……這事情變成現在這樣我也不想啊，我真的是按照太太的吩咐做的啊，不說盡善盡美，可也絕不敢怠慢分毫。這，這怎麽就讓俞文安逃脫出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行了！別哭了！哭得我頭疼……“許氏一手撐在小幾上，揉著額頭，一手扶著心口，”哭有什麽用，當務之急，是得先搞清楚今天俞文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太太是說……刑部查案之事？“徐媽媽問道，許氏閉著眼，心中心思急轉。
俞文安已經回來了，功名保留。這是三司會審下了定論的事情，決計是沒有變更了。那個落在刑部手裏的書生，對她來說就是道催命符，若不先一步解決了這件事，等刑部的人真的上了門，那才是無藥可救。
當初找人去爽心齋偷文章是徐媽媽出的麵，去跟那學子聯絡，指使那學子去作證指認俞文安，是徐媽媽的丈夫出的麵。既然如此……
許氏心中有了主意，放下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緩緩說道”徐媽媽，你跟著我，有二十多年了吧？“徐媽媽見許氏臉色好了些，忙膝行兩步，湊上前說道”是呢，老奴跟著太太來的京城，這掐指一算，得有二十七八年了。“
”徐媽媽，我雖然看著風光，是靖勇公府的當家太太。可你是知道的，老爺在外不甚得力，這幾年年年考評都是下。指望他升遷，是不可能了。文達又是這樣的性子，讀書短時間也出不了成績。餘下幾個我也懶得說，都不是頂門立戶的料子。我若是在不硬氣點，我們二房，怕是就沒什麽活路了。“
”太太這是說的哪裏話，有太太您在，二房的未來光明著呢。“徐媽媽連忙奉承，許氏笑了笑，”徐媽媽，你素來是我跟前的第一知心人，我有什麽話便是不說，你也能明白。我雖有通天的手段，可若是此番真有刑部的人插手府上，我也無能為力，若我牽連到這件事裏麵去，咱們二房，可不就危在旦夕了嗎？“
徐媽媽這才品出許氏這話裏的意思，再撐不起笑，強行扯了扯嘴角，顫聲道”太太，這，這些事情，我可都是聽得您的吩咐啊！“
許氏端起茶杯，撇了撇浮葉，淡淡地說道”我有吩咐你什麽嗎？不過是跟你抱怨了幾句文達不爭氣，還氣得吐了血。心中悲傷難耐。你回去把這話學給什麽人聽了，或者不小心說漏了嘴，也未可知。“
徐媽媽一愣，許氏這話的意思，不是要舍她出去頂罪，是要舍她男人啊！徐媽媽還想再求，就聽許氏又道”徐媽媽，你小兒子今年也該十五了吧？“
徐媽媽心頭一涼，”是，是的。“許氏放下手中茶碗，拉起徐媽媽的手，親切地說道”你也是個有福的人，有兒有女，大兒子如今跟著外管事辦事，天南海北地走，連大孫子都給你生了，大女兒也嫁了府上有頭有臉的管事，也算的能擋一麵。小兒子雖然還小，卻也能看得出是個機靈孩子，徐媽媽，咱們女人這一輩子，勞心勞力，圖什麽？不就是為了孩子們能有個好前程嗎？“
”這女人啊，靠天靠地靠自己，可到了最後，不還是得看兒女們孝不孝順。就拿你大兒子來說，在外辦事最然聽著好聽得力，可這五湖四海天到地遠地，誰知道會出點什麽事兒呢？對吧？徐媽媽，你是我跟前兒的人，我好了，你才能好。你的兒子女兒才能好，你說，對嗎？“
徐媽媽看著許氏臉上溫婉可親的笑容，卻止不住地渾身輕顫。她還想再求，卻見許氏突然斂了笑容，鬆開徐媽媽的手，冷冷地說道”要麽就等刑部的人來了，將咱們大大小小全部下獄。我好歹是二房的正頭太太，靖勇公府明媒正娶進來的，有兒女傍身，老太太還真能讓我有事？更何況，我還有勇王妃呢。可徐媽媽，你們呢？“
”進了刑部大牢，你們兩口子是鐵定沒活路了。可你們的兒女子孫可還在府上啊，這事兒一旦事發，你覺得他們還能有活路嗎？恐怕不隻是他們，就連和你們沾親帶故的怕是都不能留了。不過你也放心，老太太是個心軟的，做不出將他們亂棍打死的事，至多不過是發賣罷了。至於發賣到哪兒，恐怕老太太就不會操心了，你說，要是我倒了，這府上主持內務會是誰，趁著有時間，你不妨好好想想，是大房的？還是三房的？想到了，就去求求她，別讓人把你的兒孫發賣到煤場窯子裏去了。下去吧，下去好好想想。“
許氏揮揮手讓徐媽媽退下，徐媽媽被許氏這一番話說得心如油烹，她木楞楞地站起來，往外走了兩步，又突然回身，跑到許氏腳邊跪下，抱著許氏的腳哭道”太太放心，老奴……老奴一定把這件事辦好了。絕不會牽連太太分毫！老奴對太太的忠心天地可鑒。“
聽見徐媽媽這麽說，許氏才和緩了臉色，扶起徐媽媽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白賠個丈夫進去，徐大年紀也不小了，也不能一直在外麵跑著，等他回來，我就安排他接掌各地的田莊。你小兒子也不用愁，讓他以後跟著文敏，比在外麵胡混強。“
許氏深知打一棒給顆甜棗的重要性，三言兩語就將徐媽媽兩個兒子的未來給安排好了。如今兩條路擺在麵前，要麽全家老小都跟著許氏一起遭殃，許氏是俞家的太太，有的是人幫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時候罪責就是加倍落在他們這些人身上；要麽，舍一個人出去將罪行全部認了，其他人繼續跟著許氏升官發財。
徐媽媽心下已做好了決定，不再猶豫。許夫人達成目的，滿意地取了一封銀子，交到徐媽媽手裏，說道”後麵要用銀子的地方多得是，雖說是徐旺一時想茬了，拿錯了主意，可他也是一片忠心。好好給他打點打點，日後少受點苦也是好的。行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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