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俞文安平安歸來,不僅沒有被問罪,還保留住了功名。這對俞家上下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可對於二房來說,卻是紮心刺骨一般的難受。


  俞老太太被眾人勸好,漸漸止住了哭泣。待眾人回到座位上之後,慕晴泠才又坐到老夫人身邊,輕輕給老夫人拍著背順氣。一旁的丫鬟忙送上參茶,慕晴泠接過奉給老太太,待老太太飲過,緩過勁兒來,俞文遠才開口道“文安,到底是何人告你?”


  俞文遠此話一出,許氏突然攥緊了手帕。俞文安回來了,那個被收買誣告俞文安的學子呢?

  “定是有人見我們文安年紀輕輕便是舉人,心生嫉恨,所以借題發揮!”許夫人側身看著老太太,作得一副惡狠狠的模樣,說道“總有那些髒心爛肺的小人,見不得人好!老太太,文安才從刑部回來,想必是累了,咱們也別把孩子們拘在這兒,趕緊讓文安下去歇息吧。三弟三妹想必也想孩子想狠了,讓他們一家人好好說說話。”


  俞老太太一想,正是這麽個理,正想讓柳夫人帶俞文安回去,卻見俞文安自己走到堂中跪下,說道“文安還有一事,要求外祖母給文安做主!”


  此時老太太正是心疼俞文安的時候,見俞文安下跪就不樂意了,許氏見俞文安一副要告狀的樣子,心頭一跳,強笑道“這孩子,怎麽突然就行這麽大禮,是不是在外麵受委屈了?有什麽事跟伯母說也是一樣,別拿這些雜事讓老太太為你們操心。”


  俞文安聽見許氏這麽說,二話不說調轉方向就衝著許氏去了,“二伯母既這麽說,文安便大膽請求二伯母了,文安此番上堂,竟真有證人出現,說是替我考試,言之鑿鑿。”


  “是何人如此大膽?!”俞老夫人忙問道,俞文安看了看老太太,又看著許夫人說道“有證人不算什麽,空口無憑。可關鍵就是,那個所謂的證人,竟然能默寫出我鄉試的試卷。”


  “什麽?!”一旁的俞恩榮皺眉看著俞文安,他與老太太他們不同,太太夫人們有時因為眼界的局限,看不到官場之中更深層次的東西。俞文安說證人在刑部公堂能默寫出他的鄉試試卷,這就不是簡單的嫉恨誣告,足以令俞恩榮提起警惕。


  鄉試試卷是絕對不可能泄露的,現在冷不丁冒出一個人來,居然知道俞文安鄉試寫了些什麽,還能一字不漏的默寫出來。這就不得不讓人心驚了。


  難道真是有人衝著靖勇公府來的?俞恩榮想到俞文遠帶回來的薑老太爺的分析,心中突然如墜千斤。


  “這……這是怎麽說的,怎麽會有人知道你鄉試試卷?莫不是……莫不是你考完之後,跟別人說起過?”許氏麵上強作鎮定,心裏卻緊張起來。俞文安平安歸來,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事情的發展似乎不再受她控製。


  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預感。


  “鄉試之後,文安從未曾跟任何人說過我答了些什麽,就算我有說,也不可能一字不落的在別人麵前背誦一遍吧?唯有一次,我將試卷默寫出來,拿給餘學正看過。之後那張默寫的文章我便收在了書房。”俞文安說道。


  “那張試卷可還在?”俞恩榮連忙問道,這時柳夫人看了看老太太,一邊抹淚一邊說道“這些時日我左思右想,想不出是何人要陷害安兒,束手無措。還是泠兒警醒,提醒我看看那張默寫的卷子還在不在,可我翻遍了書房上上下下,都沒有找到。老太太,安兒這事兒,根兒出在府上啊!”


  柳夫人此話一出,屋子裏的氣氛瞬間凝滯。靖勇公府如今是許氏當家,府上出了賊,被三房這樣當著眾人的麵拱出來,簡直就是指著許氏的鼻子罵她管家不善。許氏氣得渾身直抖,卻又不能發作,說道“三妹這話說得……怎麽就是出在府上了。也許是文安記錯了,根本沒拿回府上,丟在餘學正那兒或者落在路上了,也說不清啊。三妹,說話可得仔細。”


  柳夫人這時候也不管是不是會得罪人了,反正這件事之後,他們三房與二房可以算是深仇大恨。既然如此,何必為二房遮掩,如今俞文安中舉,三房的腰板兒硬了,柳夫人也不理會許氏隱隱的威脅,看著老太太哭道“老太太,文安這孩子內斂,平日裏少言少語,這次若不是委屈狠了,哪裏會當著伯父伯母還有您的麵求公道呢?”


  “這卷子孩子是清清楚楚記得拿回來了的,連收在哪兒都記得一清二楚,可如今爽心齋上上下下都快被我翻了個倒仰,硬是找不出那篇文章。老太太,府上出了內賊,而且這人居心不良,若不嚴查,以後咱們府上還有寧日嗎?!”


  俞老太太被柳夫人這一番話說得臉色鐵青,說句難聽的,他們這樣的高門大戶,誰家都會有點雞鳴狗盜之徒,可偷財物事小,背主陷害事大。就算老太太一心偏袒二房,這次也不得不對許氏生出點怒其不爭的惱火來。


  許氏見老太太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限,忙站起身,低著頭說道“老太太,是媳婦辦事不力,讓府上生出這等陰險小人,老太太放心,媳婦一定嚴查,將這些背主忘恩的狗東西揪出來,給文安出氣!”


  許氏又轉身,將文安扶起來,一臉心疼地說道“好孩子,是二伯母不好,沒管束好下人,讓你受這麽大委屈。你放心,二伯母一定給你個交代。”說完就看向柳夫人,“三妹,是嫂子不好,連累文安了,嫂子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


  柳夫人見許夫人這一副虛偽模樣就恨不能衝上去撕爛她的臉,無奈她手上沒證據,不能當眾發作她,還要趕緊站起來,將許氏扶住,沒讓她拜下去。


  柳夫人在心中惡心得想吐,偏偏麵上還要做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眼見著這事兒就要被許氏這麽含糊過去,若是老太太發話讓許氏去查,誰知道她要查到猴年馬月去,或是隨便找個什麽人出來把罪頂了,實際絲毫傷不到她。


  柳夫人正在心中咬牙,就聽俞文遠說道“二伯母,您想的簡單了,此事怕是沒那麽容易善了。”


  “文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還能故意包庇賊人不成!”許氏扭頭看著俞文遠,眼裏似要噴出火來。自從俞文遠從杭州回來,許氏就覺得他不像以前那樣聽她的話了,如今眼看著她要將這件事揭過去了,俞文遠又出來攪什麽局!


  俞文遠起身,對老太太說道“祖母,不是孫兒說嘴,隻是科場舞弊一案,乃是三司會審的大案,上達天聽。文安被人構陷一事,怕是早已隨著刑部的結案文書,送到了聖上禦案之上。文安如今乃是舉人身份,無故構陷舉人,甚至還牽扯到鄉試舞弊,祖母,這早就不是我們靖勇公府的家事了。”


  許氏一聽俞文遠這話,心中如灌了一盆冰水一樣,寒氣從腳心湧上來,她強撐著說道“哪裏如此嚴重了,這卷子到底在哪兒丟的都還沒搞明白呢,再說了,就算是在府上丟的,咱們隻要找出那個偷試卷的人懲治了,不行了結了嗎……”


  俞文遠看了一眼許氏,搖頭說道“所以我才說二伯母想得簡單了,我說了,文安試卷被偷,遭人陷害,早已不是家事,乃是國事。那賊人如何看準了文安的試卷,如何偷盜,又是如何聯係上那所謂的證人,為何要構陷文安,這其中牽扯的東西可多了。我靖勇公府,處理不了這件事。”


  慕晴泠坐在老太太身邊,看著許氏被俞文遠說得臉色煞白,忍不住心中搖頭,許氏當真短視,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功名加身,科場舞弊又是多大的事情?史筆如刀,堂堂天子腳下發生這樣的事,還鬧得人盡皆知、動搖國祚,隻怕史書都會記上一筆,言當政者之過,為君者,哪個不希望流芳百世,這樣的事,足以令陛下動雷霆之怒。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就因為她的一己私欲,將整個靖勇公府牽扯進這麽要命的事情裏麵,慕晴泠簡直想給許氏洗洗腦子。


  “兄長說得沒錯。”俞文安開口道,“今日刑部公審,那證人徐文才被當場揭穿構陷我的事情,見事敗,便已交代了是受人收買故意陷害。刑部的大人已經言明,待此案了結,將奏請聖上,另行調查此事。”


  俞文安走到俞老太太麵前跪下,望著俞老太太說道“祖母,若刑部介入調查,府上怕是會喧鬧一段時間。還請祖母不要怪罪孫兒,給府上招了麻煩。”


  老太太此時腦子也清醒了,明白這件事從俞文安走上刑部公堂那一刻起,就不是靖勇公府能私了的事,見俞文安身為苦主,竟然還為日後刑部打擾府上寧靜一事向她告罪,心中更是不忍,不由有些反思,自己平日裏是不是太過偏愛二房,而忽略了三房。


  “好孩子,快起來吧。”俞老太太走下寶座,親自將俞文安扶起來,攬在懷裏安慰道“別說那些傻話,這是你的家,因為家中出了賊人,累你受了委屈,這本是我們這樣做大人的失責。刑部來查也好,也給府裏上上下下做個樣子,若誰再敢起那些肮髒主意,不論是家法還是國法,都不會輕饒!”


  “老二家的。”俞老太太叫道,許氏忙往前一步,應了一聲是。“這府上我既交給了你管,你就該好好盡心。如今府上出了這麽大紕漏,你第一個就該被問責。”


  老太太訓人,滿屋子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都站了起來,垂著頭屏氣凝神。許氏更是氣得不行,“老太太說的是,媳婦兒有錯,請老太太責罰。”


  “你也是當娘的人,我老婆子罰你,一來落了孩子們的臉麵,二來府上內亂未平,你還罰不得。來日若是刑部來人,你自當好好配合,一定要把那個背主忘恩,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揪出來,聽到了嗎?”老太太沉聲說道。


  許氏心中又驚又氣又怕,連聲應是。老太太拍了拍俞文安的背,慈祥說道“好了,剩下的都是大人們的事了。你不用擔心,也不要害怕。一切都有祖母在呢。行了,你這一日又是上堂又是請安的,也累了。趕緊跟你爹娘回去吧,好好歇歇,千萬別落了病。”


  老夫人又看著柳氏說道“孩子才從刑部回來,那地方戾氣重,難免受到驚嚇。這幾日要多多給用些安神定心的東西,他人小,食補為佳。你這個當娘的要多費心。若有什麽缺的少的,或是要說出來,公中沒有例的,就從福壽堂出。知道嗎?”


  柳夫人連忙謝過老太太,鬧了這麽半日,老太太也有些乏了。讓眾人先散了,隻留下了俞恩榮說話,慕晴泠也被打發了出來,不知道屋內老太太跟俞恩榮到底說了些什麽。想了想,便帶著人去了柳夫人那裏。


  柳夫人帶著俞文安回了爽心齋,俞恩平今日是告了假的,如今俞文安平安無事,保留功名,他正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便先一步回欽天監銷假,順便告訴那些眼巴巴都等著看他笑話的人,他的文安回來了,是正經舉人了!

  回到房間,俞文安將柳夫人扶到羅漢床上做好,又跪下來給柳氏磕頭道“兒子不孝,讓母親擔心了。”


  柳氏又哭又笑,拉起俞文安,伸手在俞文安身上捶了兩下,說道“是娘沒護好你,你現在還說這樣的話,不是剜我的心嗎?快讓娘看看,在刑部可受苦了?他們有打你罵你嗎?”


  俞文安在柳夫人身邊坐下,見柳夫人哭得不行,忙安慰道“母親放心,這段時間在刑部過得還算好,因為沒有定罪,刑部沒有將我收押到牢房裏,隻是辟了屋子出來讓我住,不能隨意走動,一日三餐都有人負責。更無打罵、刑訊之事,母親不要嚇唬自己了。”


  柳夫人聽見俞文安這樣說,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些。


  這時又見芳汀喜氣洋洋地走進來,對柳夫人說道“太太,晴泠小姐過來了。”柳夫人一聽,忙拉著俞文安起身,一邊往外迎,一邊說道“快請進來!文安,你這次可得好好謝謝晴泠,若無她,我隻怕還在府裏像個沒頭蒼蠅一樣瞎著急呢。還有你文遠哥哥,為了你的事,也沒少在外奔波。”


  正說著,慕晴泠便進了屋。柳夫人忙上前將慕晴泠拉住,俞文安走到她們近前,對慕晴泠一躬身行了個大禮,謝道“多謝表妹此次仗義相助,文安銘記在心。”然後一稽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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