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公堂之上,不得喧嘩!”刑部左侍郎又拍驚堂木,徐文才宛如一隻鬥敗的公雞,神色倉皇,他之前有多信心滿懷,現在就有多頹喪。


  “不,根本沒有那兩處避諱,是你們說謊,是你們!你們見他是靖勇公府出身所以有意包庇!你們官官相護!”徐文才指著堂上的刑部左侍郎說道,刑部左侍郎眉頭一皺,怒道“大膽徐文才,你誣告在先,如今不思悔改,反倒汙蔑朝廷命官。本官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刑部左侍郎抽起桌案上的令簽,扔下堂,說道“徐文才堂上喧嘩,掌嘴二十!”


  衙役上前壓住徐文才,另外一名衙役拿著掌嘴用的木板,走到徐文才麵前,二話不說揚手就抽。那木板三寸寬,杯底般厚,衙役又不是什麽斯文人,下手不會顧及,不過兩三下功夫,徐文才便被打得滿口鮮血。


  公堂之中,掌嘴的“啪啪”聲異常響亮,光聽聲音都能感覺到有多疼。二十下掌完,徐文才被打得眼冒金星,衙役一鬆開手,他就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嗆咳兩聲,吐出幾顆帶血的斷牙。


  “徐文才,是何人指使你誣告俞文安,俞文安鄉試試卷,你又是從何得知?還不速速招來!”刑部侍郎問道。


  徐文才趴在地上,腫著臉,說話含糊不清,“我沒有……我沒有誣告他,文章是我寫的……就是我寫的,我才是舉人,我才是……”


  徐文才儼然已經是一副經不住打擊,陷入了癔症的樣子。一旁站著的俞文安看了看他,突然問道“你既說我拿重金請你代考,還叮囑了你我父親名諱讓你留意,那我母親名諱之中有何字,你且說來。”


  避諱一事,凡涉及君王、父母之名都要避開,若是俞文安真的是請人代考,哪有提點代考之人避開父親名諱,卻一句不提母親的道理。


  鄉試答題,會寫些什麽誰都不知道,若要避諱,必定要知道俞文安父母名字當中有些什麽字,俞文安這樣一問,徐文才頓時便傻了。


  俞恩平是靖勇公府三老爺,又在欽天監掛職。他的名字不是什麽秘密,稍微打聽一下都能知道。可俞文安母親的名字就不一樣了,閨名閨名,就是隻有親近之人才知道的名字。沒有哪個姑娘太太的閨名會被宣揚得滿大街都知道。


  別說徐文才,便是靖勇公府,知道柳夫人閨名的人也都是少數。


  “徐文才,你倒是說說,俞文安母親閨名有那幾個字?”刑部左侍郎也問道,徐文才抬起頭傻愣愣地看了看四周,抖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本官問話你為何不答!徐文才,你可知俞文安母親姓名?!”刑部左侍郎厲聲問道,徐文才被嚇得一抖,臉色灰敗,良久,才緩緩說道“不……不知……”


  刑部左侍郎冷笑一聲,道“你既說俞文安重金要你替他考試,還告訴了你他父親姓甚名甚,為何卻對其母姓名絕口不提?徐文才,你還不速速招來!再有狡辯推脫,本官便大刑伺候!”


  完了,一切都完了!徐文才隻覺得天旋地轉,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告訴他,他這輩子就這麽毀了。什麽功名利祿,什麽平步青雲都跟他沒有半分關係了,他能不能保住這條命,現在都是個疑問。


  徐文才放棄了掙紮,將自己構陷俞文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案子審到現在,一切都已明了。運氣好沒被當場嚇撅過去的蕭世子送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靠在椅背上跟蕭嵐洺說道“本以為會是個驚天大案,沒想到竟然審得這麽順利。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吧?”


  蕭嵐洺玩著手裏的折扇,不經心地回道“你還噙等著被嚇撅過去,成為京中一大笑料嗎?”


  蕭隸沒搭理蕭嵐洺的調侃,又翻起手邊的那三分試卷來,嘀咕道“俞文安說的還有兩處避諱,是哪兒?我怎麽也沒看出來。”


  “仔細點吧世子爺,沒看對麵那幾個老狐狸一個個都是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你這樣子以後怎麽跟他們同朝為官。看哪兒呢,這兒,你在仔細看看。”蕭嵐洺倚著扶手,拿扇子在試卷上點了一點,蕭隸定睛一看,摸著下巴感歎道“這字兒避得……一般人都看不出來。徐文才輸得不冤啊。”


  這邊兩位聊得興致勃勃,那邊徐文才已將事情經過全部說了出來。俞文安心道,果然是有人找上徐文才,故意陷害,因這事還牽扯到靖勇公府的下人,俞文安此時便是有千丈怒火,也隻得按捺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更簡單了,俞文安當堂釋放,保留舉人功名。餘下的人盡數收押,特別是張澤明,知法犯法,殺人滅口,他是順天府尹,得上奏請皇帝聖裁。


  等料理完這些事,眾人散去,蕭嵐洺見薑修則起身往外走,連忙迎上去。


  “小王爺。”薑修則向蕭嵐洺行了個禮,蕭嵐洺拱手回禮,就聽薑修則問道“小王爺可是有事想問下官?”


  蕭嵐洺笑了笑,說道“薑大人果然聰明,方才在堂上,本王看諸位大人的表現,似乎早就知道俞文安避諱一事,就連讓他們兩人默寫試卷,也不過是順勢而為,好引出此事,已做決斷。薑大人,不知小王猜測可對?”


  薑修則撚著下巴上的胡須,笑道“小王爺慧眼如炬,本官確實早知道避諱一事,方才見那徐文才嘴硬,似是有備而來,便告訴了尚書大人。”


  “薑大人從何得知?”蕭嵐洺好奇道,薑修則一邊跟蕭嵐洺說話,一邊同他往外走去,“不敢欺瞞王爺,靖勇公府的俞文遠乃是本官外甥,前幾日他拿著俞文安往日的舊文章前來找我,有提過一兩句。”


  “俞文遠?”蕭嵐洺驚訝,避諱一事純屬個人的習慣,而且是下意識的行為,眾人都習以為常,所以很多時候難免有些燈下黑,注意不到。以他對俞文遠的了解,俞文遠似乎……不像是這麽細致的一個人。


  “正是,我聽文遠說,在杭州多受小王爺提攜,下官在這裏替他多謝小王爺了。”薑修則與蕭嵐洺走到刑部大門處,停了下來。


  “哪裏,不過是一些小事。也要俞文遠自己有擔當能成事。”蕭嵐洺不居功,兩人又閑聊了兩句,薑修則才說官衙裏還有公務,告辭離去。


  蕭嵐洺站在原地看著薑修則上轎離開,身後蕭隸突然貼了上來,一手搭在蕭嵐洺肩頭,說道“你跟薑大人聊什麽呢?”


  “聊你這麽呆頭鵝!”蕭嵐洺用扇子敲了敲蕭隸的腦門兒,一聳肩將蕭隸的手甩下去,自己先一步出了大門。


  “我,我又哪兒招你!”世子爺捂著額頭,一手指著小王爺瀟灑的背影,沒好氣地說道,眼見著蕭嵐洺都要上馬走了,蕭隸連忙追上去,嘴裏喋喋不休地說道“蕭嵐洺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王爺我就怕了你,你自己說說你今天數落我多少次了……”


  靖勇公府。


  還是老太太的福壽堂正房,今日舞弊案開審,三司會審旁人無法旁聽,所以俞家眾人也隻能一並聚在老太太這裏等消息。


  三房的老爺夫人坐在下首最末端,兩人都慘白著臉色。柳夫人雖然有慕晴泠出謀劃策,可一來內賊沒有抓到,二來她出不去,俞文安是生是死,都隻能等著別人從外麵傳話進來,這樣的感覺當真不好受。


  慕晴泠陪著老太太坐在正中,老太太閉著眼,手裏捏著一串紫檀念珠,嘴裏正喃喃地念著經。慕晴泠往下看去,打頭的俞恩榮麵色一如往常的嚴肅,隻是唇線抿緊,看來心情卻是也不怎麽樣。徐夫人看不出什麽異樣,既不擔心也不喜悅,渾似不在意一樣。


  也難怪她這個樣子,靖勇公府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像是隔著一層玻璃罩子,她雖然說是靖勇公夫人,可是整個靖勇公府上下,沒誰真拿她當自家人的。如今出事的又是素來生疏的三房長子,徐夫人能陪著在這裏坐著等消息已經是有禮有節了,再多的她也實在沒什麽感覺。、


  至於二房,俞恩祥今日要去應卯,所以不在府中。許夫人雖也是一臉凝重,可她姿態悠閑,眼中時不時還流露些許期待和快意,讓她不甚走心的偽裝蕩然無存。


  慕晴泠皺了皺眉,垂下眼去輕輕給老太太捏著肩。


  她早就讓俞文遠去給薑府傳了信,還帶過去了俞文安那一匣子舊作。可惜他們現在都隻能在府中等消息,不知道公堂之上會發生什麽。


  “老爺!老爺!”屋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屋內眾人具是一震,轉頭看向門口。打簾的侍女剛把門簾撩開,管家還有半隻腳落在門外,俞老太太就已經忍不住站起了身,問道“可是有了定論?”


  管家忙走進來,在廳中跪下向老太太磕頭道“回老太太,刑部已經斷案,咱們家的文安少爺,是冤枉的!當堂釋放,保留功名,文安少爺已經進了外門,馬上就來給老爺、老太太、太太們請安!”


  “你說什麽?!”許氏一個沒忍住,站起身失聲問道,話說出口之後,又驚覺自己失儀,連忙坐下,扶了扶心口,做出一副關心急切的模樣,說道“你可確定?當真,當真是判定文安是冤枉的?還保留了功名?!”


  管家連聲喜道“千真萬確!千真萬確!老太太,咱們家當真出了個十六歲的舉人老爺!大喜啊!”


  管家此話一出,眾人表情皆是一鬆,柳夫人瞬間落淚,雙手合十不住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俞恩平更是喜得不知道怎樣才好。


  “外祖母!”慕晴泠本來扶著老太太站著,突然感覺到老太太踉蹌了一下,連忙帶著老太太坐下,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這幾日情緒起伏多大,如今猛一放鬆,竟是有些頭暈。俞恩榮連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邊,擔憂道“母親,您怎麽了?”


  “快請大夫!”俞恩榮轉頭吩咐,俞老太太忙拉住他的手,緩了緩說道“沒事兒,沒事兒,就是一下子高興猛了頭有點暈。你們別大驚小怪。”


  眾人一會兒高興俞文安洗脫罪名,一會兒又擔心老太太,正式忙不迭的時候,就聽見外麵丫鬟通報道“安少爺回來了。”


  俞文安走進房間,在刑部待了這麽久,如今再見父母親人,俞文安瞬間眼眶就紅了,走上前不等丫鬟送上蒲團,一撩衣擺,在廳中跪下,說道“老太太、大伯、諸位伯母,爹,娘,文安回來了!”


  說罷,俞文安向俞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俞文安雖然以前不受寵,可到底是老太太親眼看著長大的,他年少爭氣,是府上第一個正兒八經的舉人,卻被人陷害,去刑部受了那麽些苦。老太太素來心軟,老太太這一見俞文安,當真是不知道怎麽心疼才好,忙讓人將他扶起來,又喚到身前來。


  “好孩子,你受苦了,受苦了呀!”老太太攬著俞文安好一陣哭,眾人連忙圍過來,又是哄又是勸,生怕老太太樂極生悲,又傷了身子。


  慕晴泠悄無聲息的退到一邊,留下俞文安好生安慰老太太。人群之外,許氏還坐在椅子上,隻見她臉色鐵青,放在膝上的手握得死緊,手背上青筋鼓起,可見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有當場失態。


  她身旁,原本是存在看熱鬧心態來的俞文達,也是一臉灰敗。他看著俞文安眾人擁簇在中心,溫言哄勸這俞老太太,一臉不敢置信,他想站起來,想大聲嘶喊這不可能。可屁股剛剛離開椅子,就被許夫人一把按下。


  “你想幹什麽?!”許氏瞪著俞文達,臉色可怖。俞文達囁嚅了兩下,還是沒敢說話。許氏又轉頭看著人群,嘴角抽了抽,擠出一絲冷到極致,又可怕到極致的笑,咬著牙說道“好!好你個俞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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