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蕭嵐洺一行人走陸路進京,因為押解了大批犯人,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到他們一行人遙遙看到京城高慫的城牆時,北方已經掛上了秋衣,絲毫夏日的灼熱都感受不到了。


  蕭隸縱馬上前,抬手在眼前一搭,望著不遠處的城門說道“從來沒有覺得盛京這兩個字這麽親切過,這一路上我的心就跟吊在半空中一樣晃悠,晚上風大點我都能醒個一兩次,就怕後麵那些幺蛾子再出點什麽事兒。如今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他身後的蕭嵐洺坐在馬上抱著手,看了蕭隸一眼說道“瞧你那點出息,好歹還是個欽差副史呢,就沒學到人家鄭將軍半點穩重。”


  鄭五虎“……”你們倆鬥嘴不要拉上本將!

  蕭隸現在心情好,人一送進京城,刑部跟大理寺一接手,他這趟差就算完美告終。如今被蕭嵐洺這麽數落兩句,蕭副史表示根本不是個事兒!

  “懶得理你,自從把你從杭州逮回來你就看我不順眼,我大度,不跟你計較。走走走,趕緊進城!”蕭隸撇了撇嘴,然後又高聲呼喊了一聲。


  蕭隸一馬當先跑在前麵,身後的官兵押著囚車緊接著跟上。眾人行至城門前,與前來接應的刑部人員見過禮,然後一起進了城。


  要說若是以往城門附近有這麽大的陣仗,周圍早被看熱鬧的百姓為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了,可今日他們一行人都進了城門走了好一會兒了,也沒見京城的百姓有多關注他們。


  蕭隸左右看看,有些好奇道“今兒城裏是還有別的什麽稀奇事兒嗎?當時我跟鄭將軍出京的時候還被當稀罕玩意兒好一頓瞧呢,怎麽今兒回來了,反倒沒人理我們了?”


  “你當你什麽天仙下凡?許是百姓們上回看你看夠了,今兒不覺得稀罕了唄。”蕭嵐洺懶懶地接話道。


  蕭隸瞪了蕭嵐洺一眼,沒等反擊,就聽見一旁的刑部官員笑道“世子爺離京時日久了,不清楚也不奇怪。今日院試放榜,這百姓要看熱鬧,可不全都圍到布政司去了。”


  “喲,都這個時間了。算一算也該到了。得,風頭搶不過那群未來的狀元榜眼也不冤。”蕭隸一驚,他倒是真沒想到這事兒。


  一旁的蕭嵐洺問道“今年如何?”


  刑部官員笑道“不過院試而已,要說如何也太早了些。不過倒確實有幾個不錯的苗子,聽說京中好幾位大才子都在觀望,若真有可造之材,便收入名下。不過再怎樣,好歹得等鄉試之後了,現在還是太早了點。”


  蕭隸和蕭嵐洺點點頭,一旁的鄭五虎自認是個粗人,對這些文人的事情向來不參與,隻悶不吭聲地跟在一旁,聽他們幾個閑聊。


  “不過,今年院試倒是真出了幾個風頭強勁的學子。別的先不說,靖勇公府今年可是出了大風頭了。”那刑部官員又興衝衝地說道。


  “靖勇公府?”蕭嵐洺一聽俞家,就來了興致。蕭隸摸著下巴想了想,心裏突然一跳,他父親那個繼王妃的兄弟,好像是在國子監進學。不會是那棒槌吧?!

  “難道是俞家大公子俞文達?”蕭隸問道,臉色可不算好看。他對俞斐這個繼王妃無甚好感,連帶著連俞家二房那一溜串都不怎麽喜歡。俞文達他也見過,說實在的,那行事那氣度,別說國公府了,就是一個六品小官家的公子都比他好上不少。


  俞斐如今仗著老王爺的寵愛,都敢明裏暗裏給他找事兒了,若再出個科舉入仕的兄弟,她不得上天?!

  難不成那俞文達還是個滄海遺珠?想到這裏,蕭隸的臉色跟吞了個蒼蠅一樣。


  “嗨,不是大公子。是四公子。”刑部官員笑道。聽見不是俞文達,蕭隸心中鬆了口氣,隨即又茫然道“四公子?俞家什麽時候冒出來個四公子?”


  倒是蕭嵐洺,因為慕晴泠的關係,他讓常林將俞家徹徹底底地查了一遍,對俞家的人還算了解,略想了想,說道“可是俞家三房的長子?”


  “正是,那四公子名文安,父親俞恩平是欽天監的五官靈台郎,母親是京城首富柳家的長女。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這次童生試,他小小年紀成績卻亮眼,好多大人都等著看他接下去的表現呢!”刑部官員說道。


  蕭隸素來是個喜歡聊這些閑事的人,隻要不是俞斐的親兄弟,俞家其他人就是立地成佛與他都沒什麽關係,聞言便興致頗高地跟那官員聊開了,“這麽厲害?不過是個童生試而已,怎麽就有人盯著他了?俞家出麵了?”


  “俞家倒沒有正兒八經地出麵替那俞文安籌謀什麽。”刑部官員樂得陪蕭隸這個世子爺兼欽差聊聊,便將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不過俞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他們家出來的公子下場參考,本來就引人矚目。再加上,那俞文安今年不過十六,雖說童生試不算什麽,可這個年紀能有這個成績也很難得了,若有名師悉心教導,日後造化誰能說得準?所以大家都在等著看他院試如何呢,看看到底是曇花一現,還是真的文曲星轉世。”


  眾人一路閑聊,說著說著就到了刑部官衙。蕭隸與鄭五虎要與刑部交接,蕭嵐洺沒必要守在這裏,仰頭看了看天色,一拉韁繩,直接去了皇城,入宮去給皇上太後請安去了。


  而此時的靖勇公府,氣氛比上次府試發榜更加緊張。因為今日俞恩榮三兄弟也在家,所以眾人等消息的地方從老太太的福壽堂移到了府上的正廳宣德堂。除了俞恩榮三兄弟,府裏的少爺小姐都到齊了,就連平日裏隻在內院跟丫鬟小姐一處玩兒的俞文敏,今兒都跑到前麵來湊了一回熱鬧,緊貼在許夫人身邊坐下。


  因為三個老爺在場,特別是俞恩榮在,滿屋子人都靜悄悄地沒誰出聲。屋裏落針可聞,幾個小姐們連喝茶都輕手輕腳地,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老太太、老爺、太太們,大喜!”門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眾人一聽大喜,神情具是一振,許氏與柳氏更是同時望向門外,眼中具是期待。


  “進來回話。”俞恩榮說道,管家進了正廳,站在廳中對俞老太太磕了個頭,喜道“恭喜老太太,恭喜三夫人,咱們家文安少爺點中案首,已經是秀才老爺了!”


  管家話音一落,俞老太太扶著鳳頭拐站起來,顫聲說道“真的?!”


  管家連忙答道“千真萬確!小的們還怕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確認了好幾回呢!當真是咱們家文安少爺!”


  “好!好!”俞老太太連呼幾聲好,三房那邊,柳夫人喜極而泣,雙手合十正在告念。滿屋子的人都跟過年一樣,隻是因為俞恩榮在那兒鎮著,沒敢嬉笑太過。


  俞文敏也跟著開心,轉頭一看卻見自己的母親許夫人臉色難看,雖然還是笑著的,可眼裏冷得嚇人,像是要生吞活剝了誰一樣。


  俞文敏嚇得一縮,怯怯地輕聲道“娘?”許氏回頭看了看俞文敏,見他被自己嚇到了,忙收斂神色,安撫地拍了拍俞文敏的手。


  許氏轉頭看著三房那邊,強笑著說道“恭喜文安了,咱們家也出了個才子。十六歲的秀才,便是放在全國也不多見。”說完,不等三房那邊回話,許氏又看著管家,說道“文安少爺的喜報完了,還有呢?”


  許氏的意思自然說的是她兒子文達,文安點中案首,以院試第一的身份過了童生試成了秀才自然是喜事,便是放在文達前麵也無可厚非。她心裏雖然恨,卻也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做什麽文章。


  她從未想過俞文達會連一個院試都過不了,連俞文安這個從小不得重視的人都能過,她的文達自小入學國子監,得名師教導,難道還能不如一個商婦生的兒子?

  就是俞文達自己,也是如此認為。他冷眼看著三房那邊歡天喜地,心中卻在撇嘴,隻覺得這次院試閱卷的先生怕是被豬油糊了眼,居然點了俞文安做案首。倒是俞文達身邊的尤夫人看出了不對,若是俞文達當真過了,就算俞文安得案首的喜訊再大,管家也不會決口不提俞文達一個字兒。


  如今人家連說都沒說,俞文達這次可見是落榜了。可尤夫人心裏在清楚明白,這話也不敢說出口。她聽見許氏還開口問,本來想擋一擋,滿屋子的少爺小姐,老爺夫人,非要人家當麵把你兒子落榜的事說出來,跟人家三房做個對比嗎?


  可她嘴巴剛剛張開,又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說了也不過是給許氏還有俞文達一個遷怒自己的機會罷了,他們非要上趕著去丟這個臉就去吧。


  果不其然,許氏一問俞文達,管家就有些支吾。管家抬頭看了看老太太,想了想,說道“文達少爺……沒在榜上。”


  “你胡說什麽!”許氏站起身罵道,“莫不是你們這群下人隻看到文安在榜首,就著急忙慌地跑回來報喜請賞,根本沒看完榜單!”


  俞文達更是臉色鐵青,一茶碗摔到管家身上,跟著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什麽事也敢在這裏胡咧咧!”


  管家伏在地上說道“太太、少爺息怒,這,這事兒就算是借小的豹子膽小的也不敢胡說啊,小的們來回看了好幾遍了……文達少爺……當真……不在榜上啊。”


  “你!”俞文達站起身就想踹管家一腳,被身邊的下人拉住了。許氏鐵青著臉,手中的帕子絞得死緊。她自覺從掌家之日起,還從未當眾丟過這麽大的臉。一時半會兒竟也由著俞文達在廳裏鬧。


  “行了!”俞老太太一跺鳳頭拐,眾人冷靜下來。俞老太太看著俞文達勸道“這科舉本就難考,不然豈不人人都能功名加身?文達,好孩子,你學問不差,便是今年不行,來年再試就行了。”


  俞恩榮也開口道“文安出息,本是府上喜事。文達也莫灰心,須知書山有路勤為徑,日後再勤勉些,想來中舉有望。”


  老太太跟大老爺都開了口,俞文達就算是氣到升天也不敢在放肆,隻能跪下磕頭說是。柳夫人冷眼看著二房鬧了這麽一通,心中又解氣又暢快。


  她推了推俞文安,俞文安走上前,跪下給老太太還有俞恩榮磕了頭,老太太看著他笑道“好孩子,快起來。”


  “孫兒還有一事,想報與老太太、大伯知道。”俞文安說道。許氏與俞文達的視線像刀子一般射向俞文安,俞文安心有所感,卻挺直了腰背,絲毫不覺懼怕。


  “前幾日文安拜見過餘相知餘學正,得餘學正承諾,若文安過了鄉試,可拜入他名下,以貢生的身份,入國子監讀書。”俞文安緩緩說道,他這一句話,如滾油入水,俞老太太更加高興,連俞恩榮的臉上,都帶了幾分笑意。


  而二房那邊,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陰雲更加濃厚,特別是俞文達,此時他氣喘如牛,瞪著俞文安的背影雙眼遍布血絲。


  這個他從小看不起,從小欺負到大的庶子之後,這個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商婦之子,他竟然要以貢生身份入國子監……這簡直就是把他的臉扔在地上踩!


  俞文達已經聽不見周圍的人在說什麽了,他整個人仿佛都被浸入水中,看不清聽不見,隻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光亮。他感覺到自己越愛越強烈的心跳聲,他感覺到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哇”地一聲,俞文達彎腰一口鮮血吐在麵前的地毯上,眼前金光直閃。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俞文達的雙眼,還死死地盯著俞文安那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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