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周慶年看著衙役送上來的名帖一臉晦澀不明,他拿起名帖,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遍,上麵印鑒俱全,紅印清晰,碩大的靖勇公印讓他想認錯都沒機會。


  馮霜隻當周慶年見到靖勇公的名帖沒話說,不懷好意地看了一旁的王家村村民一眼,對周慶年笑道“我知大人是先兩江巡撫慕大人的門生,慕大人雖然仙去,可跟咱靖勇公府是姻親,今兒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也怪我,沒早日登門拜訪大人,才鬧出今日這場烏龍……”


  周慶年並未理會跪立堂下正得意洋洋的喋喋不休的風霜,隻令一旁侍立的衙役將名帖送到旁聽的俞文遠手中,馮霜被他這一個動作整懵了,看著周慶年,套近乎的話到了嘴邊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周慶年的反應,跟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啊。還有這兩個旁聽的人又是誰?馮霜偷摸著打量了俞文遠與蕭嵐洺兩眼,見他二人氣度不凡,越發拿不準周慶年打的什麽主意了。


  俞文遠拿過名帖,看清楚名帖上的大印之後,俞文遠隻覺得眼前一黑,腦子裏“嗡”地一聲,他父子二人在京中,謹遵祖父遺訓,謹小慎微恪塑家風,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世襲罔替雖然聽上去無上尊榮,無可撼動。可開國伊始勳貴王侯何其多?那些可都是能跟先祖皇帝稱兄道弟的,再看看如今京中外姓勳貴還剩多少,鍾鳴鼎食的富貴,易得不易守,奈何禍起蕭牆。


  “馮霜,你說你家是靖勇公府下人?”俞文遠將名帖放到一旁的小幾上,冷聲問道。馮霜不敢怠慢俞文遠,斟酌著回道“正是。”


  “你跟馮紀是什麽關係。”俞文遠再問,靖勇公名帖印鑒雖然是他父親的東西,但是因為二房掌家,他二叔俞恩祥在官場為己籌謀、日常公侯府邸往來常常要用到這些,所以這兩樣東西一直是收在俞恩祥並許夫人那裏的。俞文遠雖然對府中事務了解不深,但基本的還是都清楚,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其中涉及到的人。


  馮紀是許夫人身邊的心腹管事之一,剛好負責的就是靖勇公府江浙這邊的春秋兩季的租子,這麽巧,這馮霜又在這裏侵奪良田,還拿著靖勇公的名帖,若不是此事由他首告,說出去都沒人相信此事與他父無關,當朝對勳貴朝臣非法兼並土地、重利盤剝嚴令禁止,違者不赦。這馮霜偏偏還打著他父的名頭、拿著他父的名帖在杭州大行其事,若是被人告發,隻怕會真如慕晴泠所言,這靖勇公之爵將要易主了。


  馮霜一聽俞文遠提起了馮紀之名,對俞文遠的身份突然有了猜測,馮霜跪向俞文遠的方向,突然慌了起來,說道“小,小的是馮紀之子。”


  “好,很好。”俞文遠輕笑兩聲,看著馮霜的眼睛卻冷得滲人,“你不過是個管事的兒子,就敢拿著我靖勇公府的名帖在兩江重地橫行霸道,還口口聲聲打著靖勇公府與慕大人的名義,你向天借的膽子!”


  俞文遠說到氣急之處,將小幾上的茶杯掃到地上,茶杯落在馮霜身邊砸碎,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濺了馮霜一臉,他卻連擦一下都不敢。


  若說這時候他還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那也枉費他混跡杭州這麽多年。


  俞文遠帶著慕晴泠回杭奔喪,他父親早有傳信讓他這段時間小心行事,萬不能被俞文遠知道他們在杭州的事情。他本想著俞文遠與慕晴泠自慕江軒出殯之後,便閉門守喪,萬不得已不出門,王家村離杭州又不近,出不了什麽事。沒想到卻正是這個他以為萬無一失的王家村,今日將他送到了公堂之上,送到了俞文遠麵前。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馮霜開始拚命地磕頭求饒,不過兩三下功夫,額頭都紅腫一片。俞文遠冷聲說道“想要命就將你幹的醃臢事情給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除了王家村,你們還禍亂了什麽地方?名帖又是從何而來!你搜刮的那些金銀良田又是送給了誰!”


  “這……這……”馮霜語結,他能怎麽說?難道說他和他父親是奉了二夫人的命,在兩江這繁華富裕之地,打著慕江軒與靖勇公府的幌子,放貸設賭,盤剝重利,得來的錢物全進了二太太許氏的腰包?!

  這件事若說出來,別說大房俞文遠這邊饒不了他們,二太太那邊先第一個活剝了他們全家。他自己、他老子娘的身契可都在二太太手上捏著的,二太太會不會因此被扳倒他不知道,但是他全家絕對因此死無葬身之地啊!


  “背主忘恩的混賬東西!”俞文遠起身,一腳將馮霜踹了個仰翻,“待周大人審理完畢,我親自押你回京,我倒要看看,誰還能護得住你!”


  事已至此,馮霜已經沒有回旋餘地。周慶年也不與他廢話,當即下令讓上了刑。馮家一幹人等在知府公堂前的院子裏排了一長串,衙役們碗口粗的刑杖落在他們的臀上,頃刻間慘叫聲一片。


  這群人平時狗仗人勢,欺軟怕硬,本來也不是什麽硬骨頭的貨色。幾杖下去,就忙不迭地招了出來。


  馮家涉事太多,一時半會兒也招不完,周慶年三人避入內室,周夫人見他們進來,站起身帶著丫鬟走了出去。慕晴泠看著俞文遠氣得臉色鐵青,出言勸慰道“表哥,事情還未到無可挽救的地步,你莫氣壞了身子。”


  俞文遠打起精神對慕晴泠笑了笑,坐在一旁不說話。他從未感到如此的無力過,別人用著大房的名義橫行霸道謀求私利,壞事做絕了之後背負惡名的卻是他們。往日裏慈善和藹的麵容此時想起來,竟處處是心機,眼裏都是恨不得吃光他們血肉的惡毒光芒。


  而他呢?被蒙蔽被糊弄,現在一切揭破了偽善的麵具,他卻還是不知該何去何從,他一個養尊處優慣了又身無功名官職的少爺,要怎麽去維護靖勇公百年的清名?!


  內室一時陷入了寂靜,此時帶兵圍剿邪教的常林卻回來了,他一身甲胄,走進內室時帶起的風都有著一股血腥味,常林向其他人拱了拱手,然後對蕭嵐洺說道“屬下來遲,未能迎接王爺歸來,請王爺恕罪。”


  蕭嵐洺擺擺手,說道“不比拘禮,你那邊情況如何?”


  常林從胸甲裏掏出登記冊子交到蕭嵐洺手中,回道“此番屬下共剿滅邪教據點五處,誅殺邪教人員一百二十三人,抓捕活口五十六人,收繳金銀、古董已全數運回府衙。王爺,這群人雖打著邪教之名,但背後……還有逆賊。”


  蕭嵐洺已經掃視完手裏的冊子,聖清教的俘虜為求保命,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前煜王後人的下落,蕭嵐洺看到煜王這兩個字,又好笑又可氣,這可當真是個遙遠的名字了。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碰上。


  邪教作亂本來就不是小事,如今再跟逆賊扯上關係,周慶年這段時間是注定過不安生了。蕭嵐洺將手裏的口供遞給周慶年,周慶年接過一看,恨不能當場暈過去。


  他治下不僅藏著邪教,出了馮家這樣盤剝鄉民的惡毒富戶,現在連反賊都有了。這是存心要折他陽壽嗎?!

  周慶年將口供狠狠拍在桌上,狠聲說道“王爺放心,下官這就傳信吳指揮史……”比起周慶年的氣急,蕭嵐洺顯得自在得多,“周大人先息怒,兩江之地富庶,曆來便是兵家必爭的糧倉金庫,被這些宵小頂上,不過是懷璧之罪,怪不得周大人。”


  “如今新巡撫還未上任,軍隊不得擅動。你插手不了軍政之事,我雖是王爺之尊,但在調撥軍隊一事上,更應避嫌。”蕭嵐洺說道,圍剿聖清教據點,還可以由常林帶著知府衙門和巡撫衙門的衙役、府兵前去,但是若涉及到反賊,事關重大,便不是這些人能處理得了的了。


  江南一帶,統管軍政的是巡撫,旗下指揮使司掌管此地所有兵馬。慕江軒一去,新任巡撫還未到任,指揮使司與知府衙門各司其職,互相不得幹涉。周慶年無權調兵,蕭嵐洺雖然身為王爺,聖寵優渥,但是他自來不涉朝堂,也未有實權官職,也沒有調兵的權利。


  “周大人,如今新任巡撫還未到任,這群龍無首自然有逆賊宵小想要乘虛而入。周大人身為杭州知府,此時更應該坐鎮府衙,安撫民心,嚴防杭州生亂。隻有州府不亂,這江浙才能安穩,周大人責任重大,更應該小心行事。”蕭嵐洺看著周慶年說道,周慶年還有些猶豫,“可……可是……”


  “周大人放心,俗話說天塌下來還有個兒高的頂著,有我這個王爺在這裏,周大人還擔心什麽呢?再說了,這天,且塌不下來。”蕭嵐洺對周慶年笑了笑,一副已有決斷的模樣,說道“周大人,王家村一事還等著你處理呢,此時更要小心處理此事,以防民變。這邊交給我,你先去吧。”


  周慶年想了想,咬咬牙聽從蕭嵐洺的吩咐,離開了內室。此時就剩下慕晴泠、俞文遠這幾個人,沒什麽打機鋒的必要,蕭嵐洺看著慕晴泠,突然說道“我一直好奇,你身為千金小姐,衣食無憂,為何總是莫名懼怕,問你你也不答,如今倒是有了幾分猜想,你是在怕回京嗎?”


  慕晴泠驀然抬頭看向蕭嵐洺,此時蕭嵐洺看著她的樣子她從未見過,格外認真,格外平靜,他不再當她是一個需要保護需要寵溺的小姑娘,而是可以與他平等對話、讓他尊重的慕府小姐。


  “是。”慕晴泠看著蕭嵐洺,緩緩回道。她第一次在他麵前承認自己的恐懼,承認自己的擔憂。蕭嵐洺勾了勾嘴角,笑意卻沒有蔓延到眼裏,他轉頭看向俞文遠,似要將他的皮毛骨肉都看得一清二楚。


  俞文遠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蕭嵐洺的視線太具有壓迫感,但是他知道此時自己不能有絲毫退拒之意,他不知道蕭嵐洺在想什麽,但他隱隱感覺到,這將是他千載難遇的機會。


  “你信他?”蕭嵐洺看著俞文遠,話卻是在問慕晴泠,慕晴泠也看向俞文遠,淡淡地說道“表哥與我同進同退,我信。”


  蕭嵐洺突然笑了笑,斜倚在椅子上,看著俞文遠,語氣淡然又帶著身為皇族特有的尊貴,“俞文遠,我給你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你敢接嗎?”俞文遠聽見蕭嵐洺這樣說,手攥緊了自己的袖口,卻還是控製不住渾身輕顫。


  “請王爺明示。”俞文遠深吸一口氣,鄭重向蕭嵐洺輯了一禮,說道。


  蕭嵐洺取下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的玉佩,連帶著聖清教餘孽的供詞,一起扔給俞文遠,說道“我讓常林陪你去指揮使司,你帶著東西,若能說服吳指揮史出兵,捉拿叛賊清繳餘孽,本王親自替你向聖上請功,舉薦你入仕。”


  俞文遠不知是被落在懷裏的東西砸懵了,還是被蕭嵐洺的話給嚇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拿著代表蕭嵐洺身份的玉佩,胸口起伏幾下,然後向蕭嵐洺一揖到底,擲地有聲道“文遠必不讓王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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