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滿天雪落雲一劍
南淮瑾就在老和尚的身邊坐下來,和尚口中念著咒語念得極快,每個字都帶著獨特的佛音,他手中還有一串念珠,一枚一枚的用大拇指按下來,在手中轉圈。
院子裏有老和尚種下的花圃和菜地,老和尚老了,可常年習武,身子骨很是硬朗,菜地上沒什麽雜草,花圃中各種各樣的花都有,過去一寸和尚種花隻是喜好,南淮瑾上山後,他經常采上幾朵送到南淮瑾的淮雲閣,淮雲閣在青雲山的內門,是諸峰的最高峰,一年中大半年都會飄雪,冷得出奇,峰上除了師父師兄還有師姐外,也沒有其他人了,她又很嗜睡,有時睡上一整日,師父來喊也沒人搭理。
“回來啦?”老和尚睜開眼,仿佛知道了是誰坐在自己的身邊,舉起老皮連著骨頭的手去摸南淮瑾的臉,搭在上麵,像是摸摸娃娃的臉蛋,還捏了捏,隻是說一句“下山後沒好好吃飯,你自己瞧,人都瘦了。”
南淮瑾頭靠在老和尚的膝蓋上,小聲地說“還說我呢,師叔你也瘦了,你瞧你臉上都沒肉了。”
老和尚修煉金精,渾身都是熱騰騰的真氣,歎口氣“人老了,沒胃口,自然而然便瘦了。”
他身上的袈裟落在地上,也不去理,山上風大,大太陽還在,吹得冷風有秋後的瑟瑟,怎麽曬都還是,隻是摸摸她散亂開的三千青絲,見她喉嚨間隱隱有咳嗽喊了一聲“鶇兒。”
一個人影閃到,是一個年紀尚小的小少年,蕩著腦後的束發,走到老和尚身邊,看到南淮瑾躺在自家師父的膝上,驚喜道“南師姐回來了?真是好久不見南師姐了師父。”
老和尚微微笑著點點頭,揮著手說“你南師姐受凍染了風寒,正氣不足,你去熬一些薑湯,再取枚正氣丹來。”
慕容離鶇點點頭,多看兩眼那個已經酣睡的人兒,扭過身就要走,卻瞧見了院中的石桌上擺著大捆的青黃色都菜還有一碟米糕,奇怪道“這捆青菜誰送上來的?我沒下山去取啊。”
然後扭過頭看向還在酣睡的南淮瑾,露出吃驚不小的模樣道“不會是南師姐吧?真的假的?南師姐也會下山買菜?”
老和尚嗬嗬笑道“就是她買的,你提回去吧,一會做些齋菜。”
“師姐也在這吃嗎?”慕容離鶇問。
“你南師姐什麽時候有愛吃齋菜的時候了?”老和尚反問道。
慕容離鶇尷尬一笑,提起菜來,朝著後院去了。
幾片老柏樹上的葉子落下來,落在南淮瑾的身上、臉上,南淮瑾嗜睡的毛病愈發奇怪了,倒真像是一種隱疾,往往可以睡上一日一夜都不醒,隻是呼吸如常,有時候還會微微發抖。
老和尚沒繼續念經,怕吵醒她,隻是修煉自己的金氣,一身的金氣猶如佛門弟子的金鍾罩,發出金光,還有幾道彩霞在身邊蒸騰。
南淮瑾睡得可真是熟,隻是麵色略微蒼白了些,連往日櫻紅的唇,也失了幾分顏色。
薑湯慕容離鶇常熬,切上兩塊老薑,又丟進去三根從老參上拆下來的梗須,裏頭還會放入十來顆拇指大的幹棗,配上些龍眼兒,師父常說南師姐不愛喝薑汁水,棗得切開,讓它泡開,湯水甜了,南師姐才能喝下去。
突然遠出傳來一聲長嘯,有人怒火衝天,有赤虹劍氣貫穿長空。一代老朽飛身下山去,慕容離鶇看得清楚,下一刻,滿天飛雪被長氣拂下山頭,他的眼前都被冷風吹的睜不開。
那青白衣裳搖著大袖的老人,背負著一支長木盒與一柄劍,卷起天際間無窮盡的風霜飛下山去,走至半山腰間的許多習武學子還赤著上身,隻感覺太陽曬的太熱,下一刻便被頭頂上飛霞似的霜雪撒了一身,見到那麽一位仙人似的人物下界來,直至崖地,踏空而行,風雪在他後頭落下來,赤火般的紅光照耀一片雲天,有學子連忙彎下腰,跪在地上磕頭,也有學子連忙遙遙施禮,望著山上前輩騰空遠去。
這哪裏還隻是習武的江湖前輩,分明就是個踏空下凡塵的在世真仙,仙人似的人物滿頭銀發,大袖一卷,輕功傲世天下,赤紅色的真氣洶湧澎湃,一方天與地都刹那間變色,恍惚間天下大勢都聚到了他一人身上,輕功也猶如傳說中的縮地成寸,眨眼間便是半裏過去,青雲山腳下的農人們隻是抬頭仰望,瞧見了天上的逸仙人物和漫天紅光,便連忙跪在泥地上,一些原本在打鬧的頑童也被大人按住身子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周身大勢變化莫測,有人遠遠地看像是一頭斑斕猛虎,有人看則像是生了八對角的真龍,還有些人卻見到一柄長劍的劍鋒,攜帶赤紅氣朝著東北方去了。
青雲山上的老和尚照常念經,倒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慕容離鶇捧著一萬薑湯出來,明明是薑湯,這碗裏頭盛著的棗肉和龍眼卻占了半碗。
慕容離鶇走到師父邊上,瞧見師父還在慢吞吞按著手中的念珠,輕聲誦經,袈裟很早掉在地上也不去搭理。
“師父,薑湯熬好了。”
老和尚睜開眼,淡淡的說“嗯,就擺在那兒吧,你師姐睡熟了,等她醒了再喝。”
慕容離鶇想了想道“師父,師姐一睡便是一日,不然,我去把房間收拾收拾,讓師姐睡,這樣也不至於讓她再著涼。”
老和尚點點頭,說道“好,你去收拾下吧,確實不宜再受涼了。”
慕容離鶇下去,老和尚的弟子除了慕容離鶇外,隻有一個小童在,小童去了書閣看書習武,其他的弟子都已經下山曆練。
收拾出一間空房,慕容離鶇伸直了懶腰,一回頭便看到師父已經坐在石桌前喝茶,南師姐側臥在老柏樹下,師姐就是這樣,一睡便是一日兩日,如何也叫喊不醒,門主的弟子中,也屬她時而文靜時而乖巧,還有時候很是規矩,總讓人摸不明白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師父,鋪好了,我把師姐抱進去吧?”慕容離鶇道。
一寸和尚點頭答應,由著他抱起睡熟的南淮瑾去了內院,把人放到床上。
瞧著並沒有太瘦的南師姐,居然這麽輕,慕容離鶇將南淮瑾放在床上,轉身去了廚房,走時候還能嗅到自己衣袖上沾了師姐身上的香,他摸摸後腦勺,隻覺得不知道為什麽,師姐身上的香,比以前更濃了。
山門今日真是出了好大的事,上山來的四百多個學子都瞧見有人攜著漫山的飛雪紅霞下山,宛若飛仙下界,許多在山下鎮子中睡了數年的人盡數離去,多數朝著北的方向去了。
潮平城中的偌大孔府,孔老大人如今也是古稀之年,今年孔府上下悲喜交加,先是老大人不知為何染上了時疫,雖然很快痊愈,可是引發了舊疾,重病難愈,無奈閉關,日日服用藥湯,許多儒門子弟聚首去了潮平為老大人祈福,還有些孔府的門客,日日為老大人尋醫問藥,大江南北的名醫大夫都有。
喜事則是孔府的少夫人有喜了,本來隻是妾室的蘇夫人,誕下一男兒,整個孔府都是喜氣洋洋的,孔府總算有後。皇帝也是在得知消息後,朱筆題字齊脩麒麟出溫淵,儒門詞道謙瓊色。
孔老大人閉關不出,唯有賜下名諱,囚牛出百壽,華甲豐萬年。謙貧緩殊途,平仲猶可斷。由其生母蘇氏取,取名孔平仲。
今日的天氣格外悶熱,幾個門客從遠處又是帶回來一個神醫,據傳,人在江南也有些名氣。
老夫人起身相迎,給老大人把脈,神醫的麵色變化不定,搭了許久的脈,才歎了一口氣道“五髒六腑都有舊疾,老夫一搭脈便知老大人身上的隱患,少年時的老大人,少年之軀自然無礙事,不惑之年也是老大人的內功修為足夠高深,病體自然也是無恙,可這類隱疾,往往是越拖越重,可是時疫一來,身子也是兵敗如山倒,若是下猛藥,倒是尚有一線生機,若是緩來……”
老夫人連忙問道“來此的大夫神醫也都這般說,就是宮裏的禦醫說的也無不同,可是府上的醫師也說了,若是真下猛藥,就算治好了隱疾,也會來有所傷體傷身。”
“是藥三分毒,自然如此。”老神醫說道。
老大人安然自若,麵上也無擔憂,也隻是淡淡一笑“舊時的一些傷病罷了,都這般年紀了,便是入了土,又有什麽遺憾呢?隻不過是想著燕雲地尚在遼人的手中,我……”
“你就是想得太多,年輕時闖下那般多的荒唐事,如今終於是有報應了。”老夫人一點也不怕老大人,衝著他吼了一句,門客們連忙低頭,全當沒看見這回事。
老大人被老夫人說是常事,老大人也是一笑了之,一對老夫老妻,有何不可,何況他也不是第一回被夫人說了,這個家啊,他死了,準是他這老妻持家。
“既然未有決斷,那便叫老夫為老大人開些方子,固本化源,也好為將來整治病情,打些基礎吧。”這位老神醫說道,老夫人也點頭,取來筆墨紙,開始寫。
“這方子需三日一次,用料雖多,卻不可少了其中任何一味,吃這方子時候,別的方子就要斷了,就是這方中的幾味藥材也確實是稀奇的很,恐怕天底下也尋不來多少。”老神醫說道。
一共十二種藥材,每一種都珍奇的很。老夫人叫來府上的醫師瞧了,醫師在孔府上伺候了半輩子,頗有道行,取過藥方摸著胡須琢磨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隻覺得眼前這位神醫醫術高明,這紙上寫著的十二味藥石,皆是相生相克,猶如四象八卦,少了其中任何一味藥都起不了效用,唯有這樣配藥,才可以緩緩的續出這十二味藥石中的精華東西,這副藥方不僅能療重傷舊疾,還能續命補元,真是奇妙。
想到這些,醫師不由得感歎自己醫術尚淺,規規矩矩的要給神醫施禮三拜,覺得老大人可以服用這些藥物,隻不過這些藥石有些確確實實是世間少有,不僅要花大功夫,還得需要府上門客幫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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