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契約之靈
安禮推開門便看到了表情如一的珮莎,他對這個皇家學院畢業的女孩的第一印象就是長著一張精致的玩偶臉,製作出來是什麽樣子,便不會有第二個表情。
珮莎欠身行禮,接著攙扶著他的肩膀朝樓下走去。
餐桌上的排排蠟燭已經點燃,照亮了並不能稱得上豐盛的晚餐,隻有熏鮭魚和燉羊肉以及蘑菇菌湯,那條熏鮭魚的魚尾是兩條,看起來就是水池中的那條。
安禮落座,珮莎替他係好餐巾。他倒也不在乎什麽異域風味合不合胃口,饑腸轆轆時任何食物都是香的。但他嚐一口熏鮭魚後,他改變了這種想法,幹澀難以下咽。
“非常抱歉,王國北方的物產豐饒卻並不似王都那般美味,我短期內並不能掌握這裏食材的烹飪方式,”珮莎略帶歉意地說。
“習慣就好,”安禮又嚐了幾口燉羊肉,姑且稱得上可口。
“伯爵大人,今天的事務可能有些繁多,”珮莎在一旁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文件夾。
老伯爵有吃飯時辦公的習慣,不過身為財政大臣的他,多數時候並不需要處理太過冗雜的事務,隻需要再一些大的事情上下決策就好了,並且助理書記官會幫助他給許多問題提供建議,而珮莎就是這麽一位合格的女幕僚。
“說吧,我聽著呢,”安禮回應道。
“今早,關於您領地的物資信息已經統計出來,需要我念一下嗎?”
“念,”安禮覺得這種事情肯定要重視。
“根據國王陛下土地與海務大臣的數據,您的領地包括:青河村、荊棘山脈東側……共計1000畝。”
“1000畝?”安禮已經舉起的叉子停在了空中,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個世界爵位和領土的關係,但1000英畝這麽小一片地方還不夠他伯爵大人跑馬呢。
“除了領地之外,您還有總計55000畝領土大小的的海洋,這份是新劃歸的領海,暫時還未命名,村民稱呼這片海域為鯨海。傳說有一條鯨魚曾在此處死亡,其遺體滋養了這裏的魚類和人民,是否需要以您的封號命名這片海域?”珮莎補充道,“這或許可以作為您的第一條政令。”
老伯爵的封號為銀葉伯爵,這是承襲先祖爵位,貝利蒙特家族的先祖是開國元勳,家徽是一片梧桐樹葉,因曾被印在銀幣之上,故被冊封為銀葉伯爵。
“鯨海聽起來不錯,暫時不必修改了,”安禮又問“那些領海裏有島嶼嗎?”
“也許會有……”珮莎不確定地說。
“也許?”安禮很詫異如此不嚴謹的詞語從辦事可靠的珮莎口中說出。
“海洋太過凶險,漁民不會離開陸地太遠,所以遠洋基本還處於未探索的狀態,”珮莎說。
安禮覺得這就好像新航路開辟時期,一個人將在地圖隨手畫了個大圈,對另一個人說:看!這麽廣闊的土地都是你的了。隻是另一個人也許還沒踏上那片土地,就屍沉大海了。
“也許,有一天海洋會成為人們爭奪的焦點,絲毫不亞於土地,”他仿佛預言一般說。
“您的眼光是睿智的,多年以前人們連近海都無法涉足,如今近海已經遍布人類,”珮莎附和道,同時又掀開了一頁。
“關於稅收方麵,前任領土一共製定了六項稅收:分別是土地稅、海稅、年貢稅、婚稅、國王稅、初夜稅,您看是否需要更改?”
“初夜稅?”安禮愣了一秒。這是什麽鬼稅?他隻知道在一些記載裏有貴族享有初夜權,這初夜稅難道說可以拿稅抵債?
“這是您十年前提議通過的一項稅收。”珮莎推了推鏡框解釋道,“原本領主享受初夜權,但十年前一位貴族染上了枯血病,結果導致領土內魔物暴動,鎮壓魔物暴動後,您提議將初夜權廢止,改為繳納一定稅費作為補償,如今已經頒布全國。”
安禮心中長歎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現在說恢複初夜權會不會通過?當然,即便通過恐怕他也沒機會享受了,畢竟他如今身患枯血病。
“我們一共有多少人口?”安禮想起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珮莎看了眼文件夾,抬頭說:“您的領地內一共隻有清河村二十戶總計一百三十二人。”
“一百三十二人……”安禮徹底懵逼了,頂著伯爵頭銜,手下男女老少齊上陣,才勉強湊出十隻足球隊,連踢個英超聯賽都不夠。
“而且今年的稅收可能會更少,有三位村民幫您尋找了魚,您給予的酬勞是免除半年賦稅,有三戶人幫您修繕了城堡以及庭院,也免除了一年賦稅,綜上,預估今年的稅收可能隻有……七十枚國王銀幣,但考慮我們開支,”珮莎低頭劃了幾下,“完全可以接受。”
“你不覺得太少了嗎?珮莎,”安禮咀嚼著口中的肉問。老伯爵雖然並不像葛朗台那般吝嗇,但也十分看重節儉。不過,安禮並不打算這麽做,身患枯血病的他什麽時候走都不一定呢,這錢不能留著。
“我會製定一些提高稅收的方案,”珮莎說完,又掀開了一頁,“還有一些亟待處理的事物:有村民稱海中最近出現一隻魔物,常常襲擊漁船;荊棘山脈一帶的盜賊活動猖獗,不斷襲擊過往商隊和附近村落,奧森公爵希望聯合荊棘山麓區域的領主共同出兵予以剿滅。同時還有城堡防衛工作,這些事物都需要有戰力的人員完成,是否需要雇傭一些流浪騎士?”
在這個世界,魔物、山賊與強盜遍地都是,因此也催生出了繁榮的雇傭業務,成員多是一些流浪騎士、遊俠、傭兵。三者的區別打個比方就是,流浪騎士相當是終身雇員,遊俠是誌願者,傭兵則是臨時工。
流浪騎士是伊利維德王國特殊體製下的產物。王國與鄰國以及北方蠻族常年爆發戰爭,王國正規軍無法應對頻繁戰事,藉此原因,各地組建了數不勝數的特殊騎士團。但在戰爭結束之後,領主無法負擔過多騎士團的開支,那些臨時騎士團通常就會原地地解散,騎士團的成員仍舊保留騎士封號,但所侍奉的領主並不負責給予他們任何遣散費或者封地,同時也不需要他們承擔任何義務,給予他們完全的自由。和平時期,流浪騎士為了生計不得不在王國境內流浪,為一些沒落貴族或者小貴族服務。戰爭時期,多數騎士團又會重新組建,各地騎士也會聚集到前線,希望建功立業獲得爵位。
傭兵團相較於騎士團更加務實,他們不需要什麽空蕩蕩的封號和榮譽,他們隻需要錢。
相較於這兩類,遊俠則是最為浪漫的職業。他們不求財富,不謂功名,常常行走鄉間和城鎮,對遭遇困境中的人們施以援手,以此換去一些食物。遊俠也是最受人敬仰的職業,但也是最悲慘的職業,路邊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骨多半都屬於他們。
“我們還有錢嗎?”安禮比較在意這個。稅收本就不多,再招募一些騎士豈不是要大家一塊喝西北風?
“離開王都時,您還帶有一批價值不菲的珍寶,暫時不必擔心資金問題,”珮莎說。
“那樣的話,流浪騎士可以考慮招募一個,”安禮給出意見。流浪騎士與傭兵並無本質區別,但騎士擁有身份與榮譽,而傭兵則沒有。老伯爵有位同僚曾形象的比喻:流浪騎士是獵犬,傭兵則是瘋狗。
“雖然我們並未發布招募信息,但是已經有兩名流浪騎士呈上了拜帖,”珮莎從文件夾裏取出兩張樺樹皮紙。
安禮接過紙張看了眼,上麵的內容倒是讓他有些意外。紙上寫有姓名、騎士封號、領主信息以及戰鬥經曆,就好像是一份中世紀的簡曆。
有意思,安禮倒是很有興趣當一下騎士麵試官。
他開始看第一個人的騎士拜帖,直接被開頭的一行字逗樂了。
“羅斯羅諾的銀月騎士、提燈者、曾徒手殺熊的貝克曼—格蘭茲。”
這位銀月騎士貝克曼深得書寫簡曆的精髓,頭銜一定要響亮,噱頭一定要足,這樣才會讓人有興趣看下去。
安禮繼續看去,被戰鬥經曆那一欄給逗樂了。這裏的戰鬥經曆全是用第一人稱寫的,十分形象生動。
“在攻陷卡雷加德要塞時,我奮勇殺敵,一人突破敵陣,襲殺敵軍將領首級。一時之間,兩軍震驚,我槍挑敵將頭顱,高呼:伊利維德萬歲!敵軍頹靡,我軍一鼓作氣攻陷要塞。”
安禮覺得這位銀月騎士貝克曼可以去寫小說了,他並不相信有這種實力的人會淪落到當流浪騎士的地步,單獨襲殺敵將這份功勞就足夠獲封男爵爵位。
不過隨即他的目光被最下麵的一行字吸引。
“月神契約者,契約靈:月光。”
契約者也被稱作賦靈術士。這個世界萬物有靈,這並不是一種形象的比喻,萬物真的擁有靈魂。哪怕是一片樹葉、一粒沙子、一滴雨水都擁有靈魂。但是這些靈魂人類並不能察覺的到,因為它們隸屬於不同的神明,樹木之靈均屬於森林之神,雨水之靈則屬於掌管降雨的神明。當人類與神明簽訂契約後,神明會賜予人類管理一部分靈魂的權力,這些靈魂也被稱作契約靈。
這位銀月騎士貝克曼便是一位與月神簽訂契約的賦靈術士,月神給予他的契約靈是月光。
安禮看到這裏才明白這位陷陣騎士為何也會淪落至此,月光並不是一種特別強力契約靈,缺乏攻擊性,更多承擔一種夜晚行軍照明的輔助用途,因此也被戲稱為提燈騎士。當然,月光也可以附在劍刃之上,隻是除了裝飾作用,並無太多實用價值。老伯爵以前也有一位月光契約靈騎士,每天的任務就是擔任城堡夜晚護衛,月光這種柔和光輝,可以照亮院落而不至於影響人們入睡。
相比起來,第二位應聘者的契約靈就厲害不少。
“荊棘騎士洛克昂—達斯。”
“荊棘之神契約者,契約靈:毒刺藤蔓。”
毒刺滕蔓是一種生長在王國西部荊棘山脈的植物,生長在灌木叢間,尖刺帶有劇毒,屬於攻守兼備的契約靈。在戰場上通常作為防禦工具,附著在鐵柵欄上或者城牆堡壘上,可以有效防止敵人入侵。除此之外,藤蔓也可以附著在劍刃或者箭矢之上,威力同樣不容小覷。
“如果隻看契約靈的話,這位荊棘騎士洛克昂應該更合適一些,但狩獵魔物以及清除盜賊的工作並不適合,”珮莎給出自己建議。
無論是銀月騎士貝克曼的月光,還是荊棘騎士洛克昂的毒刺藤蔓,都不算是攻擊性強的契約靈。在大陸眾多神明中,火神和雷神賜予的契約靈應當是戰力最為強悍的。如今國王陛下首席騎士,也是王國第一騎士,就是一位火神契約者,他的契約靈是熔岩之火,擁有可以瞬間將土地化作岩漿的強大戰力,又因其坐騎是一頭以岩漿為食的熔龍,故而被稱作熔龍騎士。
當然,這麽好的騎士壓根輪不到如今落魄的老伯爵,安禮倒也釋懷,他放下所有簡曆。
“明天他們回來嗎?”
“會的。”
“到時先挑選一個吧,”安禮說,他對自己的安危還是比較擔憂的,況且這個世界盜賊並不少,偌大的古堡和老邁的貴族與纖瘦的女仆多半會成為盜賊的目標。
“我明白了,”珮莎答道。
安禮放下餐具,解下餐巾,起身稱讚一句:“味道不錯。”
珮莎禮貌鞠躬:“在治療之前,大人需要歇息一下嗎?”
安禮一愣,治療?什麽治療?治療枯血病嗎?但並沒有海神之魚,該如何治療枯血病?
他快速搜索老伯爵的記憶,卻找不到任何有關治療的信息,倒是無意中發覺老伯爵的記憶缺失的部分極為均勻,在晚餐過後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所有的記憶都不存在,就連模糊的夢境都沒有,像是有人硬生生抹除了一樣。
安禮有些疑惑地看著珮莎,珮莎雙手垂在身前,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眨動,等待著他的答複。
安禮定了定神,“那開始吧。”
得到應允的珮莎跪下身卷起了地毯,然後走到壁爐邊輕輕扭動一個人頭雕塑,嘰嘰喳喳的鎖鏈絞動聲響起,緊接著地板猛的陷了進去,露出一條通向幽暗深處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