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鈺的過去
“婆婆?”餘音驚駭出聲,被貓婆婆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貓婆婆開始瘋狂打手勢。
“我們?哦我們兩個,然後從那裏,溜出去?”餘音看著手勢小聲猜測。
貓婆婆點頭,繼續瘋狂比劃。
“外?外麵?哦你說外麵的人,她很凶,被發現了會……”
貓婆婆的手在脖子上左右滑動,然後做了一個要死了要死了的表情。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被外麵的巫女,也就是叫汐的孩子發現了後果會很嚴重。
餘音覺得自己大概懂了,就是婆婆你這個肢體動作能不能不要這麽豐富。
茶室是一個半露天的房間,隻有頂,周圍沒有牆壁,總體就像是一個大的涼亭。
貓婆婆和餘音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前進,直接前往庭院。
餘音看著貓婆婆本來就矮小的身體盡量放低變得更矮小,像小孩一樣鬼鬼祟祟試圖偷偷離開,隻覺得哭笑不得。
還以為貓婆婆要麽是慈祥型要麽是嚴厲型,結果兩者都不是。
婆婆是真皮型的。
慢慢慢慢,接近大門,餘音心裏有點不可置信。
我就這麽溜了?
我成功了?
大門打開,門外是汐麵無表情的臉。
哦豁,完蛋。
“哎呀。”
婆婆特別做作地看天感歎:“今天的地板擦掉特別亮唉。”
那你為什麽要看天,而且我們在院子裏哪來的地板?
“婆婆,請不要讓我為難。”汐微微行禮,冷淡道。
“啊哈哈哈哈你在說什麽婆婆聽不懂哎,哎呀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了……”婆婆尬笑著拉著餘音,使出老年人的必殺技裝糊塗。
餘音滿臉問號被拉著回到內殿,婆婆在前麵小短腿緊忙倒騰,好像生怕汐追上來一樣。
餘音心裏也是疑惑,不是說這裏的孩子都是婆婆一手帶大得嗎?怎麽汐作為婆婆的孩子卻像個管家一樣。
來到一間內室,婆婆砰地一下關上門,反鎖,四處亂轉檢查了一通。
“好,汐那丫頭這次沒有跟過來偷聽。”婆婆長出一口氣。
也就是說剛才是通過偷聽發現我們要逃走的是嗎?你們這個地方的畫風已經從溫馨之家變成諜報風雲了。
餘音的心裏有槽吐不出,表麵上還是裝作老老實實一切聽婆婆指揮的樣子。
“來跟我說說小鈺,這孩子怎麽了?”婆婆折騰完了,終於安心地坐下向餘音問道。
也可能是出逃無望隻能找個地方幹等。
餘音終於得到了發言的機會:“是這樣的婆婆,小鈺現在跟著黛姐一起生活,黛姐她也是宗族的人,隻不過出生在巴別市沒有回來過,小鈺現在想在巴別市考學,本來情況好好地突然有一天……”
於是餘音就簡短地把小鈺是如何返祖現象複發,然後被倫理委員會那個嚴苛的龍子盯上要求一周之內證明身份的事情告訴了貓婆婆。
“所以婆婆你早就知道我想請您下山轉交監護權了?”餘音疑惑道,他就覺得離譜,為什麽一提小鈺婆婆就立馬要下山。
“不是,我隻聽看門老頭說有人代表小鈺來求我幫忙,事情挺著急的,小鈺好像還住院了。”婆婆伸出拳頭比劃了一下“我以為小鈺還在市區讀書,被人欺負了呢,我得下山去偷偷解決欺負小鈺的那些貨。”
婆婆伸出的拳頭比餘音拳頭要小一倍還不止,尺寸卡通無比。
餘音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
偷偷解決掉……
這位貓婆婆的人生信條真的就是一個勇字。
怪不得被汐巫女嚴加看管,看來是有不少前科。
婆婆歎氣:“沒想到小鈺這孩子不聲不響地跑去那麽遠的地方了。”
“想當年我撿到小鈺的時候,她才這麽大一點啊。”婆婆比劃了一個懷抱嬰兒的手勢。
一聽到想當年這三字,餘音又有種既視感。
這種家裏長輩憶往昔的既視感,餘音感覺婆婆一說起這些可能沒有半小時是說不完了,悄悄挪動了一下壓在屁股下麵的腿,免得一會坐麻了。
反正情況都給婆婆講明了,現在隻能等了。
“當年我在後山裏打獵,那時候條件還沒那麽好,孩子們想改善一下夥食我就得進趟山的深處,去找找有沒有野雞啊兔子什麽的。”
“有一次我進山去檢查陷阱,結果掉進陷阱的居然是個孩子。”
“那孩子看起來也就一歲不到,已經出現獸化跡象了,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被拋棄的返祖的孩子。本來這孩子是必死無疑的,但因為沒有人照顧,激發了她返祖的野獸本能,人類的孩子一歲根本不可能獨自活下來,但一歲野獸卻可以。她本能地為了求生加劇了獸化,反正我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見過獸化這麽嚴重的孩子,那已經完完全全是一隻野獸了。”
所以小鈺才會偶爾無法控製獸化,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餘音心道。
“我把孩子帶了回來,取名叫鈺。後來我向宗族內匯報這件事,因為返祖的孩子必須交到我這裏來撫養,私自拋棄是不允許的。沒過幾天就查到了小鈺的親生母親,那是個未婚先孕的糊塗姑娘,族規罰了又罰,誡棍打了又打,人都已經被打得昏死過去好幾次了,就是不肯說孩子的父親是誰。族規嚴苛,她是害怕連累愛人。沒辦法,最後隻能逐出宗族了事。聽說當天晚上,小鈺的親生母親就投河自殺了,第二天大家發現屍體的時候,有個年輕後生突然衝出來就哭,哭著哭著抱著小鈺母親的屍體又一頭紮進了河裏,倆人的屍體就再也沒能打撈起來。”
“一開始我可憐小鈺這孩子,唾棄小鈺的母親。後來我也想明白了,小鈺的母親說到底她也是個孩子,她害怕啊。未婚生子本來就是族規大忌了,但罪過好歹沒有那麽大,可這孩子偏偏還是個返祖,他們這一支的家族都會受影響,被族規所懲的,於是她便一時糊塗想瞞天過海把這孩子扔進山裏喂狼,誰知道造化弄人,小鈺這孩子命這麽大。”
看來小鈺的親生父母這條線是徹底斷了,早在十幾年前就雙雙身亡,隻不過小鈺自己一直不知道而已,想必宗族裏也是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才對。
不過婆婆話裏總是提到族規族規,餘音想破了頭就是想不明白,族規到底是多麽正確多麽偉大的東西?它到底有什麽用?為了維護這個玩意不惜搭上人的性命嗎?
“小鈺在我這裏慢慢長大,不過說真的我養孩子這麽多年,什麽樣的孩子沒見過,就小鈺最難對付。一開始來的時候根本就像隻小老虎一樣誰都管不住,說上房就上房,自己餓了也不知道來吃飯,跑到廚房把生食材糟蹋得一塌糊塗,整天就在這院裏到處亂跑,我就跟在後麵一邊收拾她破壞的東西,一邊安慰被她嚇哭的其他孩子。”
婆婆說到這些的時候笑出了聲,像是回憶起了很多事情,眼睛彎著眯成了一條縫。
“她不像其他孩子,其他孩子頂多是孤僻了一點。但小鈺是真的像野獸一樣生活過,她小時候不懂事亂鬧,好幾個大孩子一起上都攔不住,我就得親自出馬。她要咬人要抓人,我就讓她咬,一口下去咬出血來,這孩子一看我受傷了就慌了,那時候她才剛學會說話,就哭著說婆婆婆婆對不起,我把你咬疼了,我幫你舔傷口。”
“我想這是因為不管小鈺的獸性還是人性,都是認我這個婆婆的,畢竟這是我撿回來的孩子,哪怕是野獸也知道知恩圖報對不對。後來小鈺也慢慢長大學著懂事和理解人情了,就再也沒有發作過。但我都知道,小鈺的心理問題比所有孩子都嚴重,她那床板下麵全是一道一道深深的溝痕,那全都是半夜硬生生抓出來的,抓得指甲上全都是血。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咬我能讓孩子少受點罪的話,我恨不得讓小鈺多咬我幾口。”
“再後來,我慢慢地讓小鈺的狀況穩定了下來,到她十歲的時候終於變得和其他孩子一樣了,又過了幾年她終於到了下山的年齡,今年年初的時候族裏派人來接小鈺,說可以去市裏的中學上學了,於是小鈺就被人帶走了。”
“到現在我都已經八個月沒見過小鈺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孩子了,你說小鈺她無父無母,走的時候也都是一個人,也不知道出去以後過得開不開心,有沒有人欺負她,交沒交到朋友。”婆婆越說眼淚越是止不住,最後哭得嗚咽起來“聽到你說小鈺找到安穩的地方生活了,我真的是……我……婆婆特別高興,真的……”
餘音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貓婆婆。
也許壓根不需要安慰,這是欣喜的淚水。
突然餘音覺得,來到少昊古鎮兩天,隻有貓婆婆這裏讓他感覺到像是一個淳樸小鎮應該有的氣氛。
在這個被視為禁地的地方,那些冰冷的族規,禁忌,禮教,統統看不到。隻有被汙蔑為怪物的孩子們和貓婆婆,隻有一個孤獨的老人和她僅有的寶藏——她的孩子們。
餘音覺得哪怕是小時候如同野獸的小鈺,也比那個什麽狗屁族規有人性的多。
也許這裏才是整個少昊古鎮裏唯一溫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