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會討還
我不願意讓她這樣冷冰冰地躺著了，我替她預約了殯儀館，火葬。
有一個小小的葬禮，我買了很多的黃玫瑰，還有百合，親手做了很多的花環，擺在她麵前。
她是最愛百合的，她一生落入淤泥，卻始終都在追求百合一樣的高潔。
這一生，有太多的不如意。
她的葬禮，我沒有告訴金裕海，我不希望在這裏看到他，我怕我會恨不得衝上去撕了他。她這一生所受的所有的苦，絕大多數都來自於金裕海。
金禹坤陪著我，那一天，一直都在飄著小雨。
她被殯儀館的人用一個白鐵箱子裝起來，送到地方以後，又換成擔架，工作人員在她手裏塞了一些花花綠綠的冥紙，說那是給她在路上使用的。
我不太懂得這些生死的儀式，我隻是靜穆地垂手立在一旁，看著她被推了進去，裏麵大概就是化人爐。
等候室的窗台上有一個記錄薄，工作人員叫我們在上麵登記她的姓名年齡等信息。我隨手翻了翻，上麵那些名字，有年輕的，也有年老的，每一個名字，都像是一個無法複製的故事，但從此，可能不再為人所知道。
再往後，就變成一塊冷硬的石碑，代表著一聲的悲歡喜怒。我甚至能感受到家屬寫下這些名字的時候，一筆一劃裏全是哀傷。
寫在“邵春婉”這個名字上一行的，是一個小男孩，才六歲。我們進來的時候，看到有一家人正從這裏捧著一個盒子出去，也許就是那個小男孩了。相比之下，也許她已經算得上幸運了，至少還經曆過一場酸甜苦辣的生命。
我的眼淚，差點就落在了那個記錄薄上麵。
金禹坤拿手帕替我擦淚，沉默地攬著我的肩膀，給我一點力量。
等到工作人員叫我們去領取的時候，我抱著骨灰盒，再度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溫熱的骨灰盒，帶著剛剛從化人爐裏出來的溫度，終於不再冰冷了，這是她最後的溫度。
我捧著骨灰盒出去的時候，我看見外麵站著兩個人，每人打著一把很大的黑傘，背對著我。大概是聽見我們的腳步聲，他們一起回過頭來。
“清歡……”
是魏先生和董其楓。
這兩個人，和金禹坤交換了一個仿佛很有深意的眼神，然後朝我走過來。
黑色的大傘，黑衣肅穆而帶著關切的麵容，站在我麵前，“清歡，節哀，我……”
魏先生隔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是金總叫我過來，幫他帶一句話，令堂過世，他……他也很難過。”
我抬起頭來看著魏先生年輕的麵容，似乎想透過他的眼睛看到金裕海的臉。他難過麽，他難過？好笑。他謀殺了我媽，現在說他很難過，活像宰殺雞鴨的時候念幾句超度的話。
他的難過一文不值。
我轉頭看了一眼董其楓，“那麽你呢，你也是替別人來的麽，還是陪別人來的？”
董其楓瞥了他表哥一眼，連忙搖頭，“不不，我是特意來的，來看看你。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他說著看了一眼金禹坤，金禹坤的雙手插在褲兜裏，也在看著他，兩個人這樣站著，就像對峙一樣。兩個人都試圖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麵對對方，但偏偏這兩個人身高相仿，並沒有分出明顯的高下來。
金禹坤管理偌大一個公司也有些年頭了，這方麵董其楓雖然弱了一點，但他不卑不亢。
過了很久，董其楓先開口，“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禹坤先生。”
“我是。”金禹坤閑閑地一抬眸，“你是誰？”
他這麽一挑眉的時候，帶著十足的威勢，頓時就把自己的氣勢拉高了一個層級。
我覺得他是不可能不認得董其楓的。董其楓和我在一段時間裏的往來相對來說可以算得上密切，而且，走近他身邊，還被金裕海夫婦如此看重的女人，如果以前說他不知道我還能相信，現在我是絕對不相信金禹坤沒有查過馮芷茵底細的。
金禹坤還問他是誰，絕對是故意的。
他們這是搞什麽鬼？
這個奪女友之恨，不會就打算在這個時候上演吧？
我正打算上前去介紹一下董其楓，好化解一下這種迷之尷尬，董其楓忽然開口說道：“我是誰，金先生大概心裏已經清楚了。很榮幸見到你，不過，既然是蔣小姐的男朋友，作為朋友，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不讓你的女人傷心難過，獨自麵對那麽多的艱難困苦，是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
我也有點愣神，我沒想到董其楓居然是說這個，我以為他要說馮芷茵的事情的。
金禹坤被他噎了一下，很快回擊，“這種話，可以留給你自己的女朋友。在不明白別人具體情況的時候，還是不要自以為是地指指點點比較好。
這就是所謂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懂得太多的道理，偏偏過不好自己的一生。”
他是反諷董其楓連自己的女朋友都看不住。
魏先生跟我打了個眼色，連忙把表弟給拉開，然後禮貌地跟我們告辭。
有金禹坤在旁邊，他們兩個好像確實不宜久留，要不然，隨時都會劍拔弩張。
兩把黑傘慢慢地消失在了煙雨中，我還站在原地沒有動。
墓地是金禹坤找的，但我執意要求我來買。這是我最後能給她的一點東西，我不想假任何人的手。特別是金家的，我不希望她的最後一點容身之所，還是同金家有關係。
當骨灰盒最終放進了墓地，蓋上大理石板的時候，我知道，這一生，和她的一點母女緣分，是徹底的沒了。她曾經的恩情也好，拖累也罷，都變成了這一抔黃土。
我向金禹坤說，你先回車裏去，我陪她在這裏單獨待一會兒。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叮囑我幾句，然後走了。我半蹲在墓前，抱著新刻好的墓碑，一種孤寂感遮天蔽日。從此，這世上將隻有我一人踽踽獨行，孤苦伶仃。
我低著頭，“媽，他們欠你的東西，欠你的命，我都會向金家一點一點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