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誰帶來的苦難
我回來得有點晚了,沒來得及準備晚飯,金禹坤已經回來了,在沙發上坐著。
看見我回來,他回過頭來,“今天工作很忙麽,怎麽現在才回來?”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有點愣愣地,都沒有低頭去拿拖鞋。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淺灰色的條紋西裝,灰色很淺很淺,在燈光下看著有點像白色的。但我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我替他準備好的衣服,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裝,和這一件有點像,隻不過,扣子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的,他的衣服大多數都是我親手來整理和準備的,我記得他今天早上穿出去的那件米白色西裝,上麵的扣子,就和我媽給我的那一粒幾乎一模一樣。
顯然,他已經把那件丟失了扣子的西裝給換下來了,換了一件看起來挺像的。如果我對那枚扣子不熟悉,沒有聯想到這些的話,可能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提前回了家,並且換了一件衣服。
我忽然有點悲傷。
我一直戴著厚重的假麵具站在他麵前,我以為自己的表演都天衣無縫,但我怎麽也沒想到,我所受到的苦難,興許有一大半,是這個枕邊人給我帶來的。我辛辛苦苦,膽戰心驚地編織了那麽多的謊言,在他看來,可能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他臉上戴著的假麵具,好像比我的還要厚重。我忽然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這個人了,明明是枕邊最熟悉的那個人,可不知為什麽,當我現在看到他的時候,心裏忽然沒來由的就竄出一股涼意來。
我用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帶著一種悲戚的神色,低頭換了鞋,走進來。
他問,“今天沒做飯,那就別做了,我們出去吃海鮮大餐,可好?”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徑直走進了臥室。
我和他一起睡在主臥的,主臥的衣櫃很大,一邊放我的衣服,不算太多,另一邊是他的。一排是西裝,還有一排是襯衫,休閑裝和T恤隻有那麽兩三件,零零散散地在一邊,有點受冷落。
我打開衣櫃,看見他早上穿的那件米白色的西裝就掛在衣櫃的角落裏。
我顫抖著手拎出那件西裝,看見最底下的那個位置,果然少了一粒紐扣。
我從包裏摸出那粒扣子,慢慢地擺到少了扣子的位置去,正好和其他的扣子一模一樣,完美地出現在了它應該出現的位置。
他的西裝多半都是請了意大利的設計師量身訂做的,雖然未必是什麽國際大品牌,但是絕對裁減合宜,線條非常貼合,做工也相當精細,幾乎是藝術品的級別。即使是這種掉了紐扣的小毛病,幾乎也得拿回去找原來的裁縫才能修補得好,一般人是沒法隨便動手的。就這些小紐扣,也有很多都是定製的,並不是隨便在什麽地方能買得到的。
這個一模一樣的扣子,不是巧合。
“清歡,清歡?”他在外麵叫我,隨即腳步聲響起,他過來了。
我把那枚扣子藏在手心裏,移到我的衣服那邊,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既然說晚上出去吃飯,我好像應該換一件衣服。”
他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我看不用換,其實這樣也很好。”
“你說好,那我就不換了。”我臉上笑得甜甜的,上去挽住他的胳膊,“那我們這就出去吧,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我都沒來得及……”
這種不動聲色的敷衍和做戲,我忽然覺得很累心。可是再累,戲已經演到一半了,總不能直接扯掉幕布,落荒而逃。
在我挽著他胳膊的時候,我試探著又問道:“禹坤,你今兒早上穿的好像不是這件衣服?”
“噢,”他看似很輕鬆地笑笑,“這樣的細節也被你給發現了——我下午上班的時候不小心在辦工桌上掛了一下,把扣子給拽掉了,所以暫時就不穿那件衣服了。”
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很認真地看著他的表情,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個所以然來,然而並沒有。他說得雲淡風輕,如果不是我心裏已經確認他在撒謊,我真的快要相信他了。
他的演技,比我還要好。
我忽然在想,當他發現我在對他說謊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兩個人始終都在互相欺騙,也互相掙紮。
我是愛他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所說的一切謊言,都是因為害怕失去他。
可當他發現了所有的謊言以後,既不戳穿我,也不遺棄我,反而再用同樣的方式對待我,這讓我覺得更加不安。
這一頓晚餐,吃得相當疲憊。
我沒有什麽胃口,吃了很少的東西,就說我吃飽了。他很溫柔地問我是不是食物不合胃口,又不斷地問我要不要買什麽別的東西吃,我聽到每一樣都搖頭,實際上我根本吃不下東西。我承認,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遠遠不如他。
但他還是很貼心地幫我買了一大堆我平時喜歡吃的零食和水果,說怕我吃這麽少晚上會餓。
我其實更希望他不要對我這麽好。他現在對我越好,我就越有一種行刑前的感覺,我聽說,死囚犯被執行槍決之前,獄警都會格外寬容地滿足他們幾個無傷大雅的條件,給他們準備一頓可口的晚餐。
我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盡管我很努力了,但我還是沒有辦法裝得毫無痕跡,他依然能感覺到,我心情好像不太好。
他問我,可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在回到家的時候,我先進門,低頭換鞋的時候,他又問了一次,他說,清歡,有什麽事情可以不用藏在心裏的,如果你不開心,不妨說給我聽,看著你這樣明明心情不好,還要裝作沒事人一樣,我就覺得把你留在我身邊好像是一個錯誤,我會擔心你不開心是因為我拘著你。
我本來要去按開關的手就這麽停在了牆壁上,然後,兩大滴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我沒忍住,摸在牆壁上的手慢慢落下來,然後就這麽赤著腳蹲在玄關,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