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地獄
艾堇瀾被我噎得沒話說,畢竟孟淇雲已經見過我這件事,憑著金家和艾家之間的一點舊交,是完全能夠探聽到的。我得意地一扭身,“你是不是想拿這件事來逼我離開禹坤啊?我好像做不到哎,要不你去告訴禹坤,看看他能不能當個笑話聽一會兒?”
我說完便扔下呆若木雞的艾堇瀾,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扭著腰身出去了。我一直走到上班的培訓室裏,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天知道,為了撐這一會兒場子,我後背上早就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白毛汗,嚇得不輕。這會兒出來,就跟剛剛打了一場大仗一樣。
在華苑待得久了,顛倒是非的本事也練出來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麵具戴在臉上真不真,全靠心理素質來硬撐。
這一次我看起來好像是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但真的隻是暫時的。
華苑這種地方,小姐的流動性挺大的,混得好的基本上都想辦法混幾年然後從良了,誰也不願意提在華苑的事。混得不好的,沒多久就走了,改名換姓,難得找到人。
在華苑,我和蓉姐幾乎算得上是元老級別的了。蔣清歡就差沒把自己給做成一塊活招牌了,整個華苑的人都知道,三樓的領班清姐是不出台的。所以說我這幾年來在華苑的口碑其實還不錯,侏儒裏頭拔高個兒,也算是婊-子裏頭能立得起牌坊的。甚至有人曾經吹噓說睡過三樓的蔣清歡,不過這種事,後來被證明隻是吹牛,在金禹坤之前,我其實並沒有出過台。我過得挺低調的,還真沒惹出過什麽事來。
艾堇瀾能把這件事都給挖出來,也是費了一番力氣的。不過估計她也就是道聽途說,金裕海那件事是在我來華苑之前,她應該沒有證據。
除了這件事以外,我其實還有太多太多值得挖掘的秘密,我害怕她繼續深挖下去。有些事情,原本都已經過去了,可是一旦挖出來,你會發現,千瘡百孔的全是累累的傷痕,永遠都沒有辦法痊愈。
我下班從華苑出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像是不是自己的一樣。我準備打車回家,剛走到華苑前麵的花壇邊上,就看見一個男人朝我走過來。
那男人穿著一件很舊的夾克衫,髒兮兮的牛仔褲,胡子拉碴,頭發也挺長的,還很油膩,擋住了小半張臉,一下子幾乎都有點看不清模樣和年齡。他看起來隻比街邊的流浪漢好那麽一點點,挺落魄的。
他好像在那裏已經徘徊了有一會兒了,不知在觀望什麽。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就朝邊上躲了躲。雖然這是大白天,華苑又處在比較繁華的地段,周圍都是人來人往的,但我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我繞了一個大圈,躲著他走,那男人又往我這邊走了幾步,攔在了我前麵。
“伊妮,伊妮!”他衝我大叫。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起來。天啊,他怎麽會在這裏,他是怎麽找過來的?
我裝作不認識,不去看他,加快了腳步。
“你聽我說,伊妮,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你原諒我,我們還好好的,行不行,伊妮?”
他有點焦急,也加快了腳步繼續過來攔我。
所有的噩夢都像是忽然從地獄裏複蘇了一樣,轟然撲過來,猝不及防。頭頂明明就是豔陽天,可我卻像是被兜頭澆了一身冰水,手腳都失去了溫度。
當他黑乎乎的指尖碰到我胳膊的時候,我忽然回過神來,尖叫起來,“啊——”
畢竟是光天化日,他被我這麽一叫,身形稍稍僵住。正好蓉姐也從華苑的大門走出來,我轉身就跑,大聲喊蓉姐。
他也跟在我後麵攆,“伊妮,我知道是你,你不要躲著我,我找了你一年多了,伊妮!”
蓉姐看見我,連忙拉著我往華苑的大門裏麵走,一麵大聲叫保安。保安拿了一根警棍出來,朝那人晃了幾晃,那人也隻好走遠了。
我們又回了華苑的大廳裏,蓉姐問道:“那是什麽人,在外頭是特意等你的?”
我連忙搖頭,“不知道,應該是認錯人了吧?”
蓉姐稍微鬆了一口氣,“那你小心一點,從後門出去吧。”
一直等蓉姐把我送上了出租車,我的小心髒還一直在嗵嗵地跳個不停。
那種可怕的記憶被喚醒,我驚慌失措。我知道他沒有認錯人,因為我已經認出來,他是渣哥。
在我十六歲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我逃出羅縣之前,我確實不叫蔣清歡,因為我媽邵春婉自己都不知道我爹是誰,所以我跟她姓邵,邵伊妮才是我媽給我取的名字。
而蔣清歡,是我來北陵的時候,在火車站花一百塊錢買的身份證。當時我在證件販子的手裏看到一大堆年輕姑娘的身份證,我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名字,蔣清歡。清歡,人間有味是清歡,這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名字,所以我當即就買下了這一張,從此我就是蔣清歡。
蔣清歡今年二十二歲,而我,邵伊妮,其實是二十三歲。
其實我跟渣哥當年也曾經好過,我媽還曾經強烈反對。不過當時她反對的原因就是不希望我那麽早談戀愛,她說,女孩子要等到能明辨是非的時候再去考慮愛上一個男人,奮不顧身地愛一個男人,並不是什麽好事。
我那時候叛逆,自以為是,覺得自己靠努力就能闖出一片天地來。事實證明,那時候的自己隻不過是一個被雞湯毒害了的孩子。現實其實是一碗毒雞湯,它會幸災樂禍地告訴你,在這個世界,隻有努力過,你才會知道自己的努力有多麽的可笑和卑微。
後來渣哥對我越來越差,我才知道他吸毒,又為了籌集毒資和找貨源而販毒。他每次吸過毒,精神高度亢奮的時候就折磨我,他對於各種新奇而殘酷的暴力手段樂此不疲。甚至於有一次,為了換取毒資,他叫了兩個狐朋狗友來一起折磨我。
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噩夢。
對我來說,離開羅縣以後,從此這世上也就再無邵伊妮了。羅縣將作為一個永久的秘密,跟邵伊妮一起埋藏在火場裏。我是蔣清歡,我絕不會承認我曾經有過那麽一段地獄裏掙紮過的過往。